他对她的恨意隐藏的极深,深到同床共枕不觉有异,深到逼得她众叛亲离不曾怀疑,深到她仅仅一眼,就能窥探到全部,浓烈的毫不掩饰。
然在一切之前,皇帝不过是个温和文弱的小郡王,任人摆布揉圆搓扁,她才是委屈下嫁的那个,当然会不甘心,不愿意,面对那张唯唯诺诺的脸只有厌烦不耐。
谁会深究,会怀疑,那样一个人是在隐忍,是在韬光养晦,或许他曾给王锦书提过醒,可她被野心和嫉妒蒙蔽双眼,对他只有利用和算计,什么也看不到。
他最孤立无援落魄困窘的时候,她附送的唯有落井下石,那一点点额外的温情也是骗取信任的筹码。
大皇子不可能放任他同阮将军的儿子j_iao好,于她而言,她不愿常辉月同阮卿长相厮守。
那是她的小表哥,她最先选中这个人。
王锦书从不曾动摇,不曾后悔,让皇帝对她恨极,痛极,连杀她也不能泄恨。
她陷皇帝于不义,伤在他心口,皇帝转而就让她亲眼看着所望所求尽皆破灭,不过柔弱身躯,文生相貌,也能挥刀杀人面不改色,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她当真是低估了皇帝,才会落得今r.ì下场
皇帝道:“十几年而已,见了朕,没有什么话要说么?”
王锦书沉默片刻,低声道:“公主……可好?”
皇帝淡淡道:“你能往宫外传递消息,却不知公主可好吗?”
王锦书脸颊抖动一瞬,她的头上歪歪斜斜的c-h-ā着一支海棠步摇,珠花轻微的摇晃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我从未见过她。”
皇帝眼中波澜不兴:“那可真是可惜,你到死都见不到了。”
王锦书惨然一笑,以手遮面,而后她看着皇帝道:“陛下啊,你如此恨我,却想不明白,若非是陛下轻信于我,常辉月和阮卿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陛下识人不清,却要怪罪我。”
皇帝说:“朕识人不清,你又何尝看的清楚。”
皇帝挑起嘴角,似笑非笑:“怎么?十多年来,你所思所盼的可都求到了?”
王锦书怔然,随即冷笑着反击道:“那陛下又求到什么?龙袍加身,万人之上,也不是求不得,放不下,岂非可悲可笑。”
皇帝沉默着,忽然大笑,他起身逼近,眼眸又深又黑,在她耳边戏谑低语:“看来你当真以为,阮卿不过是偶然碰到朕,救了朕,你当真以为,不过一面之缘,阮卿竟然处处回护朕,与朕做了十多年的兄弟,十三年前的漠北之战,虽惨烈,但你真的以为,朕手里派不出三千兵马,围剿一支不过千数的游民残部吗?”
王锦书脸色大变,仿佛轰然崩塌的冰川一瞬间激起滔天雪浪,她猛然站起,像一只离弦之箭一般扼住皇帝的咽喉,一字一句,恨不得啖其血r_ou_:“你说什么。”
如意郎乍然一惊,扑上来抓住王美人的手,皇帝掰开那双手,面色不变,嘴角还挂着点戏谑,眼神却冰冷至极:“朕是个皇帝,朕只会做皇帝该做的事。”
王锦书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恨意,她狠声道:“赵谡,若真如此,你不得好死。”
皇帝微笑:“再不得好死,比起阮卿被游民碎尸万段埋骨荒野,可还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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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赵谡!”
宦官制住她,她挣扎着抬起头,皇帝平静冷淡,完全漠然的审视着她,王美人忽然觉得怪异至极,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被算计。
可她理智不了,那个人的名字同死亡牵连在一起,每每提及都让她心如刀割,她质问皇帝阮卿的死因,妄图得到真相。
皇帝目光低垂,轻声道:“朕为何要告诉你。”
风吹动皇帝的衣摆,他微微牵着唇角,看够了她衔悲蓄恨,歇斯底里的模样,下令宦官拖走了王美人,如意郎扶着皇帝回到了养心殿。
殿中暖意融融,有个高大的,劲瘦的人在点灯,他穿着样式奇特的黑色官服,看不出品阶,衣衫的下摆绣着j.īng_细的暗红色鸟纹,像某种鬼怪。
皇帝咳嗽几声,挥退了左右,如意郎躬身退出内室守在殿门前,他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安,这位大人但凡陛下有密令传出才会召见。
密令,意味动d_àng。
内室中,皇帝问道:“惜萍阁可有异动?”
“不曾,但属下以为,除了惜萍阁,还应将影子派往翊坤宫,太子府,公主府。”
只要出现一点苗头,影子就能顺着缝隙撬开这只隐藏多年的蚌。
皇帝的手落到几案上,隐隐发怒:“彭光能在影子的眼皮子底下安c-h-ā这么多人?”
影子面有惭色:“臣该死。”
若非碧云宫案,谁也想不到大皇子旧部潜到太子身边,谢太傅由此挖出了彭光,影子循声而动,理清惜萍阁与逆党的瓜葛。
逆党深谙静水深流,谋定后动之道,像细密的丝线,悄无声息的织了一张网,当它被惊动,立刻放弃暴露的暗线,隐没难寻。
若要细查,并非找不到线索,可现下皇帝不想耗费时间,他抛出了诱人饵料,给了逆党苦苦寻找的时机,意图斩C_ào除根。
皇帝道:“摸清楚多少人?”
影子从怀中摸出一卷绢帛,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人名,名单上证据确凿者一十三人,余下的皆是有嫌疑,有牵扯。
皇帝看完后缓缓开口:“照你说的去做,不可打C_ào惊蛇。”
皇帝很少制造y-in谋,他只需要顺势而为,隐而不发,然后抓住时机反击,眼下的这些人也许能活下大半,也许一个都不能活,这要取决皇帝什么时候抓到主谋。
影子明白皇帝的意思。
“谢太傅那边…”
皇帝的影子同谢太傅的信鸽一明一暗,合作多年,这次影子能揪出彭光的人,免了死罪,还是仰仗信鸽给影子传递的几则消息。
皇帝沉思片刻:“他总归能猜到,不用瞒着。”
影子点头称是。
等候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盏茶功夫,紧闭的殿门打开,一片暗色的y-in影掠过,如意郎来不及招呼,那人的身影如同影子一般没入夜色,诡谲至极。
如意郎擦擦额头,转身进了养心殿,皇帝坐在榻上,手里拈着颗棋子不知在想什么,他面前放着一副棋盘,棋盒却没有打开。
如意郎问道:“陛下?”
皇帝回过神,把棋子扔进棋盒,道:“收起来,别放在博物架上。”
翌r.ì的晨钟敲响,皇帝在朝会散后,养心殿中,定下大军开拨的r.ì期。
谢宜留在了最后,皇帝轻轻咳嗽着,看着谢宜,等着他说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只要伸出手就能够碰触到对方,但皇帝从不如此,这是规则,守诫,又或者是因为别的。
皇帝向来爱惜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他得到的,属于他的东西其实并不很多,他都极力成全了。
小时候救下一只鸟,那只鸟想要自由,皇帝就打开了笼子,出于对弱小者怜悯之心,而且皇帝并不想这只鸟变成哪个宦官嘴里的食物。
后来阮卿遇见皇帝,成为他的好兄弟,他常常偷偷翻进常府,带辉月出去玩,皇帝就站在墙根底下,让辉月踩着他的肩膀下来。
再后来他成为了皇帝,但权利并非独属,皇帝是从上一个皇帝手中接过的玉玺,他可以用它决定很多事,却不能强迫它催生不存在的感情。
皇帝咳嗽着,有些摇晃,谢宜伸手扶住了皇帝的手臂,他惊觉手中的重量,皇帝很快站稳,想要抽回手,却猛然爆发出更强烈的颤动。
他想忍耐,却不得不张开嘴,咳出血。
谢宜扶着的手臂先是紧绷,然后变得有些绵软,谢宜不知道自己怎么喊出声,他脑袋里似乎有一根弦啪的断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拔高,变了调。
“陛下!”
声音惊动了侯在殿外的如意郎,这个老成稳重的宦官推开门,脸色变作惨白。
“去叫太医!去叫太医!”
“太傅!请将陛下扶到塌上!”
养心殿的人没有乱做一团,似乎随时紧绷着神经,以待意外发生。
如意郎抖着手给皇帝喂了丸药,皇帝躺在软塌上,衣襟上沾了血迹,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喘息。
谢宜站在一旁,头一次无比清晰的感知到皇帝的孱弱。
“太傅。”皇帝说。
谢宜的脸色极不好看,他半跪在软塌边,有些愣怔,但很快,他的眼珠子里涌出了理智,即使惊惶,也很快把控住自己的情绪。
太医急匆匆的赶来了,诊了脉,对着地上的那一滩小小的血迹头皮发麻,但一刻不敢停顿,半个字不敢说错。
谢宜的眸色骤然发冷:“不过偶然风寒?。”
太医回:“确实,只需好好调养…。”
谢宜转过头看皇帝,皇帝的呼吸已然平缓,即使脸色白的吓人。
“陛下。”
皇帝闭上眼,打断他的话:“朕乏了。”
他是皇帝,他不想说的话,没有人可以逼着他开口。
大风将起,夜幕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