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们在一扇朱漆雕花大门前停了下来,推开门,里面的家具器物干净整洁,每一样都是j.īng_致典雅之至,就连窗前悬挂的小小的平安结,都带着浅浅的茉莉花香。
“旻初,竹楼没了,我们在这里借住一晚。”
“这里是?”
“这是宗彦哥哥的房间。”董绯嘴角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你应该听说过吧,丞相府的长公子。”
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宗泉丞相。”
“我知道。”陆凉回答,“他是一位好丞相。”
“对,宗伯伯的政绩虽然不一定比屈玉多,但他当政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动d_àng。”
他这话一点都没有冤枉屈玉,屈玉的能力虽然不可否认,但是自他当政以来,这些年发生了许多诡异的事情,例如金陵城开始有年轻男子无故消失,起初只是一个人,后来久了,负责查案的官员才能猛然发现,已经累计消失了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算不得多,但是也足够让人心头生疑,屈玉请求受理此案,起初宣成帝心疼他太过于辛苦,后来事情闹大,也同意了。
可是同意了大半年,还是没有和结果。
放在以前,董绯与白映月吃茶的时候,偶尔也会谈起这件事,一边嗑瓜子一边提醒彼此小心,一边替这位年轻的丞相叹口气。
可是白映月已经不在了。
董绯突然又想起来,白映月不在了,心口又是一阵绞痛。
这间房间很洁净,并不像六年没有人住过的样子,可见时清时常不出现并不是偷懒睡觉去了,这六年来,他确实是一直很辛苦。
董绯从柜子里又掏出一床被子,放在了床上。这张床足够大,睡两个人没有问题,又翻翻找找好一阵子,找到了以前放在这里的碎银子,准备明天买些必要的衣物,做完这些,他看向陆凉,却发现陆凉已经不在屋子里。
那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猛然揪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指尖消散,他无论如何都留不住。
“旻初!”
他冲出房间,在院子里疯了似地跑,一边跑一边一声声呼喊,一直跑到了厨房,看到那个人安安稳稳站在灶前摊着烙饼。
他停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呼吸,陆凉看到了他,让他过来尝尝烙饼合不合胃口,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跑过去用力抱紧他,然后松开手,接过差点掉到地上的饼。
这一天都在折腾,他们两个都没有怎么吃饭,几个烙饼吃的很满足,吃过之后在宗家院子坐着发了会儿呆,两个人决定早些休息。
明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洗漱都是在另外的房间,陆凉先去,回来之后董绯再去。两个人身上暖融融地钻进了被窝……并不是一床被子,董绯心中总还觉得进展太快了些。
董绯很疲倦,可是他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翻身看时,陆凉也没有睡,一双幽深的眼睛正紧紧盯着他。
董绯:……
陆凉:……
陆凉率先打破了寂静:“你有没有想过,宗丞相是冤枉的。”
董绯目光就转,盯着头顶的纱帐:“我从来都不信他会造反……”
他后面的话是,他也不愿意相信屈玉会那样对待他的授业恩师。
屈玉的一言一行,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旻初,你清楚屈丞相吗?”
陆凉没有回答他。
“屈玉叔叔他是宗伯伯的门生,是我父亲的师弟,宗伯伯在世的时候,经常夸他,但他却不喜欢别人夸他,常年皱着眉,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笑的样子。”
“我听说他小的时候也是会笑的。屈玉叔叔是平民出身,他的父亲据说很好赌,欠了很多钱,就把他们母子卖了,自己消失了。他们被卖到了……好像是西方一个城镇,过的好像很辛苦,没过几年,屈玉的母亲也死去了。挺可怜的。”
“听说买他的家主不许他笑。原因是,觉得他笑的不如自家儿子笑的好看,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后来,大概就不会笑了。不过他还是挺厉害的,和府上一个男孩儿一起跑了出来,宗伯伯刚好在那里处理公务,就把他带了回去。起初只是让他端茶送水,后来见他聪颖,学东西快,便收了他作学生。我开始去宗府的时候,他就在很久了。”
说到这里,董绯突然暗自好笑,“今天真是糊,他是我父亲的师弟,我都那么大了,他自然是在宗府很多年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们几个小孩儿小的时候老喜欢找他玩儿,就是……喜欢逗他你懂吧,他又不会笑,怎么逗都是皱着眉,但他从来不凶我们。梁渠趁他午睡在他头上c-h-ā了满头的野菊花,他醒过来都是好脾气地摸摸她的头,然后自己把花摘下来。”
“所以宗家出事,我们第一反应都是不信,可是举报的人,偏偏是屈玉。我信宗伯伯,我也信屈玉叔叔,起码那时候我是这样想的。”
“可是就在不久前,他的手下用那么龌龊的手段害死了一个无辜的百姓,虽然我也知道,迁怒于他,不是理智的。但是我也确实明白过来,他在有些方面,确实不像我们认识的那样,简单纯粹。宗伯伯说他看不透这个学生,小时候我们还不懂,现在,也算是有了和他一样的感觉,屈玉,其实我们一开始就没有看透他。”
说完这些,嗓子有些干哑,董绯又闭上嘴,吞了一下口水,发现陆凉一直盯着他看。不由得有些心虚。
陆凉自然也瞧见了他脸上的窘迫,见他不自然地想要往里铺挪动,幽幽开口,声音低沉发颤:“我劝你别乱动。”
今夜的月光特别好,透过纱窗照进来,映照得陆凉双目光亮,好看是好看,却莫名像喜欢在月光下仰首嚎叫的某种动物。
陆凉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董绯的渴望,虽然时机还没有成熟。
董绯也觉得自己在床上扭来扭去不是很像话,于是很快安静下来,一动都不敢动。无比乖巧地睁大眸子,睁了一会儿想到夜深了,该睡觉了,就要闭上眼睛。
陆凉:“灼华。”
董绯:“……嗯?”
陆凉:“我很穷。”
董绯:“……没事,我有……我有本事可以养你。”
陆凉不可察觉地勾了勾嘴角,“我曾经也是个端茶送水的小厮。”
你不知道,我是谁。你自然不会知道,那天你s_h_è 箭输给另外两位少爷小姐,难受的哭时,是我大着胆子悄悄给你偷来一盒桃酥。
“不过我没有屈丞相那么幸运,我有记忆的时候,爹娘就不在了,我在街上乞讨了十几年,是个跟在老乞丐的小乞丐。”
他看见董绯满满睁大眼睛,看向他。
“后来就被金陵的某个大官带回了府上,给他家的公子伴读。不过,还没有一个月,大官就被抄家了,我运气很好,被差遣去南市买酒,迷了路,回来的时候,就没了家,又成了个流浪的孩子。”
“我记得那时候金陵闹鼠疫,我高烧倒在路上,幸好被路过的大夫救了回去。陆庸大夫,你应该认识,很有名的御医了,老人膝下无子,便收留了我。”
后面的,你该知道了。
董绯愣了很久,张大嘴巴,不晓得说什么,憋了很久,憋出来一句:“你……从来没有同我讲过。”
“为何同你讲?让你不开心,像同情屈玉一样,同情我?”陆凉坏笑。
董绯扭捏一阵,小声开口“早说,我肯定对你更好些……”
陆凉笑意更深,伸出手探进董绯的被子,找到他的手握住,董绯躲躲藏藏,但好歹没有拒绝他。
陆凉忽然觉得以后若是想要再进一步,装可怜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你也不必太过可怜我,起码我的主子觉得我笑的好看。”
董绯被他逗笑了,不自觉也反手握住他的手。
陆凉没有再说话,等董绯均匀的呼吸在耳边响起时,才闭上眼睛。
第19章 第 19 章
浑浑噩噩了好些r.ì子,在一个夜晚,董绯做了一场梦,在梦里他起初是个睡在襁褓里的小娃娃,一个丹凤眼的男人眉目含笑,捏捏他的小脸,蹭蹭他的鼻尖,唤他一声“红红”,然后被抱着自己的杏目女人一脚踹出去,还狠狠拧了耳朵。
凤目男人仿佛不怕痛,被踹开后又眼巴巴凑上来,继续逗弄着自己。
然后他的手指开始灰飞烟灭,化成金色细沙被风吹散。然后整个人都消失在了眼前。
接着是那个杏目女人,紧随其后。
襁褓里的董绯重重落到了地上。
一望无际的黑暗,走进来一个红衣艳艳的少年,右耳戴着夺人眼球的红色耳饰,像一团火焰破开了无尽的黑。
少年嘴角嗜着笑,牵着一个同董绯差不多大小的锦衣女娃,向董绯伸出了手。
董绯已经变成了少年模样,已经可以自己站起来。他将手j_iao给了他,和两人一起走进了一座掩映在假山竹林里的府邸,三人读书s_h_è 箭捉鸭子的画面如同走马灯一样在董绯身边放映。
画面停留在了最后一次放风筝,风筝被红衣少年一箭s_h_è 到了树上,画面突然像碎玻璃一样炸裂开,董绯尖叫着抱着脑袋蹲下去,等他抬头时,少年站着的位置只剩一枚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