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谈溯狠狠抹了把脸,要是……要是他真是小祁就好了。
不知哭了多久,管家过来委婉地传达霍谈溯请他离开的指令。
祁水点了点头,不用他赶,自动化成水雾消失在原地。
管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半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把祁水住的房间里东西收拾一下,请示霍谈溯怎么处理。
霍谈溯一下午心里七上八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他看了一眼管家收拾好的物品,不多,就一个箱子。
等他反应过来,霍谈溯已经拿起最上面一本笔记翻看。
是刘僙给祁水的。
上面满满的都是小祁的生活习惯。
很多地方还标注了重点。
霍谈溯越看越怒火炽盛,原来他所感受到的熟悉感,全是刻意模仿!
“查查这是哪来的。”
怒火之后,是巨大的无力感。霍谈溯意识到,或许,这个世界上,他连替代品都找不到。
第4章 第 4 章
空气发出轻微的“啵”声,虚空中掉出来一个黑发青年,头着地摔在地上。
他小虾米一般蜷着身子,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不断冒出冷汗,嘴唇咬着,捂着心脏挺过一阵一阵地痉挛。
离霍家越远,头越是痛的厉害,好像魂魄被强行撕裂,残缺不全,不断敲击他的脑壳催促他回去重组带走。胸腔里仿佛有什么要跳出来,像是有只蝙蝠吸完血振着翅膀撑开心房的薄膜,用尖利的嘴去咄咄地啄开一个窟窿。
祁水半路掉在绿化带里,没有人发现他,仍由他瑟瑟蜷缩了三个小时,终于挺过这一阵,踉跄地从隔离带里站起来,s-hi着头发面色苍白的样子把开车人吓了一跳,差点酿成车祸。
祁水歉意地朝他点点头,拖着疲惫地身子离开。
他无处可去,想来想去,决定先回刘僙给他安排的学校。
他急切想弄懂发生在身上的一系列谜团。
为什么他认识霍谈溯,为什么霍谈溯认定自己不是祁水,为什么一离开霍谈溯胸口就会痛……
食堂里人声鼎沸,高高悬挂的电视艰难地播放着午间新闻。祁水碍不过热情,被同学拉着一起吃饭,他其实是不需要进食的,吃了也不吸收。他是纯水体制,只吸收水,若是饭菜油了一些,油水不相容,吃了还会胀肚子。
祁水没什么胃口,戳着油腻腻的红烧r_ou_不下嘴。
新闻里提到地沟油,跟他一起的吃饭的同学一头黄毛,开始不由自主担心自己吃的是不是地沟油。
祁水见他实在担心,忍着恶心尝了一口,认真地告诉他:“不是。”
“这你能吃出来啊?”
“嗯。”
接着又c-h-a播一条突发新闻,一艘国际大型运油轮在某海湾发生意外,石油泄漏,污染了整片海域。
随着海洋自净能力几近丧失,谁也无法像过去那样轻松看待石油泄漏事件,简直是一场浩大的生态灾难。
食堂里安静了一瞬,大家都是新进青年,学识和视野足够他们第一时间联想到后果。
黄毛沉默了一秒,夹起一块金枪鱼:“吃吧,指不定哪天就吃不上了。”
祁水盯着新闻,恶心感更甚。当大片水体被污染后,他作为水的主神,能够立即感知到,甚至是感同身受。
“我有事先离开,你慢慢吃。下午帮我跟老师说一声请假。”
祁水匆匆离开,进了拐角的洗手间,掩上门后,身影骤然消失。
某海湾。
大片大片的海域浑浊不堪,乌黑的海水随着潮汐涌流,冲刷上岸,将沙滩染上一层浓重的黑色。有些地方燃起猩红大火,火舌晃眼,无穷无尽燃烧不息。刺激的味道笼盖天地,所有生灵都逃不出这场劫难。
一只海鸟从水面飞出,光亮柔顺的羽翼被石油压得沉重,扑腾了两步倒在沙滩上,像是刚从黑色油漆里捞出来一般奄奄一息。虾类的触须被石油胶着成一团,像是一团黑泥涂在海滩上。
祁水穿着白衬衫,素色长裤,浅棕色帆布鞋一尘不染,像个误入黑暗沼泽的白衣天使。
他不是天使,他本身就是神!
俯下身,伸出白到透明食指触了触龙虾的须须,红色背壳上的黑污以r_ou_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不一会儿,小龙虾挥了挥威猛的双钳,像个被收服的大哥跟在祁水鞋跟后面。
远处临时搭起来的帐篷里灯火通明,最优秀的生态学和海洋学家围坐一圈,激烈地讨论补救方案。谁也没有注意到,距离他们几百米外,一只白鸥振翅飞起,飞了几圈落在一个青年肩上。
祁水轻轻抚着白鸥的后背,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去吧。”
转眼望向海面的时候,那点笑意却淡了下来,眼里浓重地化不开的担忧。
污染面太大了,以他现在神力,有些吃力,这不是最要紧的,但是如果他今天消耗了太多力量,接下来可能要沉睡几天。
希望这几天不要发生更糟糕的事才好。
祁水苦笑了一下,如果霍谈溯在的话,他会轻松很多。但是现在……他又有什么脸回去求他呢?
尽管任由大量石油漂浮,对霍谈溯也不是好受的事情,但祁水明白他的态度——宁愿忍受生命流失的痛苦,也不愿与他合作。
他闭上眼,将全副心神投入这篇大海。
在最深最深的海底,悄然破开一道裂缝,那些黑色的胶着的石油顺着指引纷纷流入裂缝,速度之快甚至在海底形成一个黑色的骇人的漩涡。
与之相反,漩涡之外的水体越来越清澈,一如上天初初创造他们的样子。
所有泄漏的石油重新沉下海底,或许,再过一个月,便有国家宣布,在某某地方探到了储量丰富的能源。
当红日初升,柔和的光芒撒向世界时,科学家们惊讶地发现,他们眼前的海湾,碧波千里荡荡,海风送来久违的清凉。
祁水靠在一块大礁石后面,眉心蹙着,像搁浅的小美人鱼,小口小口的呼吸。
海洋里的动物植物微生物都受了不同程度的毒害,祁水不仅要净化水体,还要帮他们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否则过一段日子,大量生物死亡,生态崩溃,依旧会变成一潭死水。
记忆像走马灯一样轮番上映,祁水看见了很多新的画面。
他们在蔚蓝的海洋上空接吻,霍谈溯揉着他的头发夸他做得很好。他们在山涧里散步,他不过是帮过路的山猴包扎了断腿,霍谈溯便抱起他,问他辛不辛苦,一定要他回答辛苦然后有借口背着他才好。
祁水擦干眼泪,不会再有人问他累不累了。
尽管他现在累得爬不起来,他还是扶着粗粝的石头颤巍巍站起来。日头很大,似乎要把他身体里的水分蒸干。
“海洋奇迹”一经报道,记者学者游客蜂拥而来,祁水以走出礁石背后,迎面撞上一行人。
“啊!”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惊叫出声。嫩生生的手指指着祁水,一个“鬼”字含在喉咙里叫不出来咽不下去。
大白天的哪有鬼。
可是面前这个人,面色苍白到透明,连瞳仁也变成浅浅的颜色,最可怖的是,他右脸被烧伤,留下一个皮r_ou_焦黑的窟窿,猝不及防看到,简直像是个被太阳晒伤的鬼魂。
祁水猛地反应过来,昨晚海面上越来越多石油自燃,他控制时被石油烃灼伤,因为太累了就没注意。
他捂着脸蛋低头从这些人面前走过。
这是他第一次做任务时出这样的意外。
不知怎么的,祁水笃定。
其实完全可以避免。
但是他一想到,越多碳素游离在空气中,霍谈溯就越脆弱,而霍谈溯又拒绝和他结合,恢复遥遥无期,祁水就不可抑制地着急。
这才出了意外。
祁水离开五分钟后,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慢慢停在环岛公路上。
玻璃窗降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霍谈溯望着恢复完好的海面,难得发起了呆。
以前小祁也是这样,哪里出事便一刻也等不了,哄着拉着他过来处理。
他又想到,凭“祁水”微薄的神力,应该很吃力吧。这种事本来也不是他的职责。
大多数正统之外的元素,他们一生大多是沉默而无意义的。相对公平的,上天也不会赐予他们过多的神力。
霍谈溯捏了捏眉心,水的主神们都是这样的么。
他的眼里只看得到小祁,小祁眼里有万千世界,于是霍谈溯也看到了这个世界。
他看着沙滩上狂欢庆祝的人群,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正眼看过这个世界……
祁水坐在高高的石头上,两只脚荡着,一辆车从脚下驶过。
灵魂深处传来的波动告诉他,这里面是霍谈溯。
本能叫嚣着去追逐,理智拉回了他的脚步。他的脸上还有被烧伤的大片疤痕,丑陋可怖。
祁水从来不会自卑,他是开天辟地以来,至高无上的神祗,他的信条里从来不会有这两个字。
他已经把卑微的事情做得够多,骄傲不会容许他再说出任何祈求的话语。
这些日子,他把所有的事情连起来看,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
他在不知道的时候,换了一副身体。
霍谈溯认得出这副躯壳不是祁水,但认不出里面的灵魂。
有点讽刺。
明明是从亘古一起并肩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