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成万事半眯着眼,眼角还泛着水光,“一开始我什么也没记起来,打算叫万事皆空;后来遇到你了,又想改成万事皆你;不过最后觉得还是叫万事皆好了,万事皆成、万事皆好、万事皆明……都很好听。”
蒋风白没有回答。
那天他对黑袍人说过,对方想要浮迟重现,他却只求万事——既是怀中人,也是天地万事。
样样皆成。
正想着,成万事没好气地摸了摸他的胸口,打了个呵欠:“困……你不要说话。”
“好,睡吧。”
“嗯……”
桂花纷纷扬扬,又是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拼了!
番外待续,应该会有挺多。
番外
第79章 01 从前
野兽还记得五叶花的香味,在夜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如当年母亲所喜爱的那般。可它已经想不起对方的容貌,只记得那些人用不屑的语气,谈论她臂上那朵鲜妍的图案,鄙夷她变作兽类的模样。
那时候……兽有灵,人生恶,曾经并肩在沙漠中寻觅生机的同伴,变作眼中钉、r_ou_中刺。浮迟人自恃强大,想要杀尽“卑劣丑陋”的野兽,以此抹去自己从前的种种“不堪”,似乎这样就能够变得高贵。野兽想起自己的母亲,以及那些真正血脉相连的族人,发出一声愤怒是嘶吼。
但宫苑深深,困兽而已。
喜爱五叶花的母亲生下了野兽,也生下了现在所谓的浮迟国主,一体双魂是奇迹,也是诅咒。野兽生来愚钝,若不是除去一魂的方法过分残暴,甚至会导致r_ou_身死亡,想必国主早就要把它置之死地。明明是浮迟最尊贵的人,却被迫与一只低贱的野兽共存,对那人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吧?
所以,那人从知事开始,就有意识地隐瞒下野兽的存在,并将它囚禁在此处。白天,国主处理朝政,暗地里做些诡异血腥的实验,想要找到杀死野兽的方法;夜晚,被关在王宫深处的野兽仰天悲鸣,可惜浑浊的灵智不足以让它逃脱,每夜每夜愈发虚弱起来。
野兽不曾想明白,同为一体,那人却是极度的恶,尽管没有共享记忆,r.ì益增长的恶念还是被野兽感知到了,为之悚然不已。哪怕不懂,它始终是只野兽,天地之间感官敏锐的一员,逐渐开始抗拒那个魂的存在。
那人也清楚,反倒变本加厉,收拢了一群与他有着恶意的臣属,甚至妄图改天换地,要浮迟独尊。
这些,都是野兽后来才知晓的。
而如今,它只是无望地俯下身子,天边逐渐亮了。
……
国主醒来时,缸里的鲛人正小声唱着什么,他颇为嫌恶地扫了几眼,接着看向床沿处几根明显属于野兽的毛发。果然,无论是别的方法,抑或鲛人的歌声,都不能阻止那个低贱的家伙出现。
“看来你也没用了。”他一挥手,鲛人便被几个护卫拖了下去,来不及惨叫,地上只剩下一道蜿蜒水迹。
侏儒们早早候在大殿外,见国主来迟,急忙跪拜。蝶巫立在一旁,倒是矜持地笑了笑,微微弓腰行了一礼。
“有何进展?”国主只稍一抬眼。
座下,蝶巫莞尔一笑,尽管脸色有些苍白,那双细长且邪气的眼却意外的亮:“妾昨夜观天象,忽有所感,又闻矮奴欲献计国主,故匆忙求见。”
被称为“矮奴”的侏儒们身着华丽衣衫,歪歪扭扭起身,有些滑稽地开口道:“矮奴恨天高,欲望九天塔,国主登其上,天地共主,浮迟当兴。”他们说话就像唱歌,语调奇怪,但话里的贪婪和恶劣□□裸地呈现着。
国主却很喜爱这份毫不掩饰的心x_ing,再加询问,有了思量。倾尽浮迟国力,建一座可攀九天的高塔,作为献祭大阵的阵眼……料想这世间,本无天命,不过是人心——他把玩着手上的图纸,微微一笑,起身便走了。
内侍早知国主喜爱地下的迷宫,也爱做些奇奇怪怪的实验,急忙上前喊道:“退下!”
众人纷纷抬头,才露出笑容,尤其是侏儒,几乎可以预见,若此事成了,往后他们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有几个年轻些的,已经按捺不住放声大笑:“九天塔,掌天地,浮迟兴,万万年!”
蝶巫一向厌烦这些聒噪的小矮人,这回倒不怎么生气,大概是觉得对方终于干了件正事。更何况,窥探天象的后遗症逐渐强烈,她叹了口气,一闪身离开了。
自此,举国上下,同流合污者兴高采烈,早对国主残暴不喜的人趁机逃离,也不知死了多少在茫茫黄沙里。那些被奴役的兽类艰难地拖着沉重的车,明明鞭打它们的人有更好的方法,却乐于折磨它们。只怕奴隶死的越多,大阵便能越早成形,国主的宠臣乌蛟不是屡行血祭为九天塔增添力量吗?就连本该被用作试验分离人魂的试验品,也被当成了材料。
浮迟国中倒是还有些灵物,以往偷偷摸摸庇护着一方百姓,这次也不得不暴露出来,要么身死湮灭,要么被污浊同化,就像被硬生生污染了的树,已然入魔……
另一边厢,真正的大巫虚丞带着白虎,隐秘地离开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早已被蝶巫侵占,况且国主也不是值得扶持的对象。过去他得到预言,不得已潜伏,如今更是要远走,一路倒是救下不少人,只是那个关键的地方久久不能算出,喉间难免多了几分血腥气。
野兽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它发觉,自己逐渐能够在国主苏醒的时候,躲在深处窥视。他看见寝宫中新来的鲛人,据说是族内的王,容颜娇媚,却因为歌声无法安眠,仍旧和以前那些鲛人相同下场;反抗□□的将士被投入地下巨大的迷宫,失去了作为人的身份,昼夜不停,发出咕——咕——咕的奇怪叫声;越来越接近九天的高塔下,无数尸骨堆叠,怪异的生物不断在四周游走,时不时撕咬在一起……
然而,深夜里的宫苑中,五叶花仍然无知无觉地开放,格外灿烂。
忽然某一天,一块大石被人们从断崖上运下来,但还没派上用场,就被扔在花园深处。野兽从混沌中苏醒,才察觉身旁多了东西,又听见像是孩童的嗓音,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来历。野兽眯起双眼,越发虚弱的躯体不足以支撑它站立太久,也许不久,它就会被更加强大了的国主彻底吞食,化作对方的养分。但现在,没人注意到它,也没人知道顽石有灵,好奇地和它j_iao谈着。
比起自由或者解脱,野兽尝到了更为强烈的渴望,费尽千辛万苦,死死瞒住了这块石头的存在。
只可惜,大限将至。
浇灌了鲜血和欲望的九天塔即将建成,但不知何时,狂风来临,它开始摇摇欲坠。侏儒们跪倒在阶下,进言道:“上天惊惧,塔之将倾,若不胜天,浮迟不兴!”蝶巫唇边染血,耗了大半的寿命,眼底只剩痴狂:“若能取来补天石石心,镇于塔下,再血祭万民,九天塔方能屹立万万年,浮迟亦万万年!”
野兽心中一惊,从未有过如此惧怕情绪,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与它紧密相连,又在方才岌岌可危。可惜国主恶念愈浓,压下了心头诡异的感觉,要蝶巫详细说那预言。原来,那补天石乃当初九天险些倾覆,用作填补之物。石心即石之本,又因为有那么一段和九天的渊源,作为辅佐阵眼再好不过。说了这番话,蝶巫的容色愈发憔悴,眸中却多了几分自得:“妾已算得……遗落的补天石,就在王宫之内。”
国主大喜,忙命人搜寻,躲藏在意识深处的野兽无比焦急,幸好,巨石早化作少年模样,不知所踪。“看来,和那低贱的玩意有些干系……”国主隐约察觉出了什么,己强彼弱,野兽想要藏匿的东西也露出了一角。他忽生一计,既然补天石有灵,不如……以这兽类的x_ing命当做诱饵,想必对方不会坐视不管。
果然,少年天x_ing纯善,以为卧床不起的,是陪在自己身旁的野兽。国主装作重病,哄骗了他,要他自愿献上石心,要野兽亲眼看着喜爱之物魂飞湮灭。如此一来,自己便能趁机吞掉兽魂,融为一体,往后才是真正的浮迟之主。野兽大恸,虽然懵懂无知,但无力阻止少年赴死的愤怒竟使它意外开了灵智。顷刻间,风云变幻,野兽分裂了魂,一半护住石心,一半与国主僵持,怒撞九天塔。
塔毁,阵法溃败。
终于能够掌管人身,野兽无暇多管浮迟是否走向末路,只求补天石能再入世间,不至于消亡。
原本逃亡在外的大巫,此时已经意识混沌,自毁双目,算出了千年后的景象。他死死抓住这一生机,与白虎一同回到王城,献计野兽——大阵可逆,千年后国主自当复生,野兽与之同源,也将重生,可再寻补天石。届时,要么国主倾覆天地,要么野兽与补天石彻底灭杀国主,一方死,一方得生。
“天命——呵,早不在了。”大巫说尽了预言,便开始胡言乱语,白虎守在他身旁,低声悲鸣。
于是,才有了如此诡异的墓葬群,才有了以后的成万事,才有了一点一点补全自身的蒋风白,还有始终相伴的白玖与徐程。
……
如今。
蒋风白也记不太清楚,那时候疯狂了的到底是自己,还是因着国主的纠缠。又或者,浮迟的灭亡,还有更深的原因,毕竟那股笼罩着整个王国的恶意和贪欲,不知从何而生,从何而来。他看向睡在身侧的人,对方伸出一只手臂搭在他腰间,裸露的肌肤上有昨晚留下的斑驳痕迹。似乎察觉到他醒来,成万事微微睁开了眼,还未怎么清醒,说话时带着鼻音:“嗯?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