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禅道:“天黑了,自然会看不清路……”
他的话头蓦地打住了,反而“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我差点忘了,你就是月亮啊!”他又兴奋又好奇,实在想看看望舒在黑夜里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你会发光的,对不对?”
望舒低低地笑:“是,我会发光。”
苏雪禅骤然想起他是住在月宫上的仙人,一时间不由对那传说中清光照雪,玉容生辉的广寒三十三天神往不已,他期盼道:“早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去月亮上看看了,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也没有能力上去……”
此时,他们已经飞到了千里高空,身旁流云缱绻,映照着漫天昏黄的暮色,颇有一种颓艳的美感,而更远处的天际,云海生涛,白浪翻涌,当中掩着一抹明亮柔和的金红,仿佛世界缓缓闭上的一只眼睛。
太阳要落下了。
望舒笑道:“等有时间了,我带你坐着月车去广寒看一看,到时候,你就知道那上面有多美了。”
说话间,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了下去,望舒雪白的衣袍在苍穹中灿然生光,他们又向前飞行了一段路程,天空已经完全黑了,前路一片迷茫,只余逐渐点亮的漫天繁星在银河中闪耀光辉。
“那么,好像就没有办法了。”望舒轻叹一声,夜空万籁俱寂,唯有过往流连的风发出悠长的呼啸。他停驻在苍穹之上,凌空而立,墨发与雪衣一同飘渺飞扬,苏雪禅早已看得呆了,只见望舒轻轻抬起双臂,浑如在虚空中抱起一段柔软的风。
他缓声道:“当有月来。”
——无限柔美的明光霎时便从厚重云层下丝丝淅出,s_h_è 向无垠的天顶!
苏雪禅惊得目瞪口呆,他眼睁睁地看着一轮巨大明月从漫天烟霞中破云而出,砉然将万顷波光流转向太虚膏壤,月光近乎实体,恍若从玉盘中涌出的滔滔不绝的剔透江海,轰然淹没了浩大人间。那月近得触手可及,又远得遥不可攀,所谓正见空江明月来,云水苍茫失江路——苏雪禅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是月光,哪里是流云,亦或这一切尽是海天倒悬的奇景,实际他们都行走在银白如玉的的浪头上。
“走罢。”望舒笑着拉起他的衣带,“这下可不怕黑了?”
苏雪禅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不住抬头,去望夜空中升起的盛大明月。他在千年前的跟脚就是青丘白狐,以吞月为修炼根本,如今虽然投身菩提木,可那贪恋月色的本能还在,无论望舒如何笑他,他都难以移开目光。
这般再走一段,望舒便道:“看看地图,是不是快要到了?”
苏雪禅恋恋不舍地扭过头,从芥子袋里掏出地图打开,仔细对比了一番后,他点头道:“是,就在下面,马上到了。”
望舒便带着他按下云头,自去寻凫徯族的领地不提,而黎渊那边,却是遇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自从苏雪禅化成人形,又与他心意相通后,两人便从未分离过如此之长的时间,黎渊自认不是一个为儿女情长所拖累的人,可他一想到那个小东西现在正在应龙宫眼巴巴地等他,他就觉得心头空落落的,倒像把自己的一半丢在了外面。
他又想起龙宫中的夜晚,他抱着他窝在床上,柔软的被褥就像一个舒适而安全的爱巢,似乎可以让他们在里面依偎到地老天荒。菩提虽然总忍不住想要亲近他,可好像又有些害怕那些太过亲密的举动,因此他只得忍着,就像一块肥r_ou_,吞又舍不得吞,吐也舍不得吐,唯有含在嘴里宠着也就罢了。
“龙君……龙君?”虬龙部统领白释手中拿着一卷情报,唤了黎渊几次也不见回应,只好加大声音,再叫了一声,“龙君!”
黎渊回过神来,看到几名部下都以揶揄的神情看着自己,这几个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了,说起话来自然也更随心一点,柳巡叹道:“龙君又在想念小殿下啦!”
白释忍笑道:“哎,只可怜我们几个孤家寡人,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啊!”
黎渊抬起眼睛,漠然道:“装什么在室纯情?四海那些龙女蚌精,也没见你们少勾勾搭搭。”
被上司毫不留情地掀了老底,几个统领脸上的神情都是一噎,黎渊将手中的案卷匆匆翻了几下,正要出言下令,面色却遽然一变,猛地攥住了手中的纸页。
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感到了一股遥远的心悸,混合着痛苦与惊惧,朦胧传递到他的灵台间,亦让他一下呼吸急促,警觉地按住了心脏。
菩提!
自己怎么会感应到他的这种情绪?黎渊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他在龙宫中受了伤害或者惊吓……
不,他随即就推翻了自己的设想,龙宫中的仆役早就被他下了死命令,没有人敢动他,至于惊吓,菩提的胆子一向很大,龙宫中能有什么会吓到他?
他又闭上眼睛,仔细感应着印记的位置,也依然在宫里,没有移动分毫……莫非是做噩梦了?
这几日,他都有仔细探查菩提的行踪,看这个不听话的小东西是不是还在龙宫里待着,好在每次都可以感应到固定的地点,倒让他安心了不少……
他的神情突然沉了下去。
等等,不对劲。
为什么会是固定的地点?
难道以菩提的x_ing子,会甘愿整天都待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动吗?
他急忙将神识倾注于刻印之上,应龙宫里的确有一个鲜明跳动的标记,可若要再向下深究一点,就会发现另一个踪迹隐蔽的印痕,与龙宫相隔十万八千里!
他陡然起身,目光中跳跃着不可置信的怒火,于喉间发出一声愤怒如滚雷的低沉咆哮。
好,很好。
菩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沉寂数日的应龙宫骤然炸起雷霆万钧的巨响,黄龙盘旋的身影从云层上方探出,轰然降落在空旷宽广的迎客台上,溅起一片纷扬的晶尘!
“龙君!是龙君回来了!”
“小殿下不是还在闭关?”
“别说了,快去觐见龙君!”
宫殿内的侍女奴仆匆匆放下手中的活计,赶着去迎接宫殿真正的主人。
黎渊面寒如冰,王袍在翻滚间发出凛冽的,抽打空气的响声,他径直走向寝殿前方栽植的菩提木,在经过梓戎身旁的时候,他蓦地停下了步伐,y-in冷地转头俯视她。
“你就是调去服侍菩提的女官?”
梓戎在黎渊的目光下瑟瑟发抖,语不成句,她颤声道:“启禀龙君,是的……奴就是服侍小殿下的女官,奴名……”
但她话未说完,黎渊就伸出手,在她肩头上,用食指微微用力抹了抹。
他的指尖是一片掉色的微红,同菩提耳后印记的颜色一模一样。
“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黎渊的声音刺骨如隆冬寒风,“如实告知。”
“启禀龙君!”感觉到黎渊似乎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东西,梓戎几乎快要被吓哭了,她哆哆嗦嗦地伏在地上,绞尽脑汁地回忆,唯恐落下一点,“小殿下……小殿下说,他要潜心修炼,闭关数日,让奴们都不要去打搅他,等到您回来了,他也就出来了!”
黎渊缓缓颔首,竟是被气笑了。
“好,两头都打了遮掩,叫人看不出什么破绽,好啊!”
若不是他忽然通过红线察觉到菩提的情绪不对,若不是他多留意了一下,那么他是不是真要被一直蒙在鼓里,毫无知觉?黎渊在那一瞬间简直气得快要发疯了,他气得恨不得现在就抓住那个胆子大得不要命的小东西,把他好好收拾一顿,让他记住这个教训,但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他的行踪,确保他万无一失才行。
黎渊璨金色的龙瞳翻涌着y-in鸷可怖的风暴,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一如来时那样匆匆离去了。
第100章 一百 .
苏雪禅尚不知自己已是大难临头, 还在与望舒在山林间窸窸窣窣地拨开Cao叶,朝着凫徯族的领地涉足而去,月光如水银倾泻在起伏的群山上,将下方的道路照耀得纤毫毕现,比白天还要看得清晰。苏雪禅道:“看起来下方没有守卫的东夷士兵了,我们可以去路上。”
望舒却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等等,我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苏雪禅扭头看他, 复又凝神细思,“是了,这山林间, 总归是太过安静……”
而安静太过的地方,往往暗藏危机。
不知何时,山林间已经起了迷蒙的霰雾,盛起漫天流转月华, 将大地渲染得空茫混幻,犹如天上醉仙失手打翻的梦盏。
苏雪禅蹙起眉头, 往前踏了一步,拨开郁郁葱葱的枝叶,回头道:“望舒,你看这……”
话未说完, 剩下的部分已是噎在喉头,化成惊惶的一句呼唤。
“望舒?!”
只见他身侧后方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望舒的影子!
他急急转悠了几圈,想要大喊, 却又怕引起不知藏在何处的东夷人的注意,此时银镜玉盘似的孤月还在太虚高挂,可底下那个人却不见了。
望舒会去哪里?他不可能一声不吭就扔下自己独自离开的,他又转眼凝视着那雾气,莫非是此雾有鬼,在当中作怪?
他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苏雪禅一咬牙,披着一身莹白淋漓的浓纱,就这样顺着大路窜向凫徯族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