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
难道自己先前意有所指的话让帝鸿氏起了疑心,此刻就来试探自己了?
“我……”他浑身是汗,冰凉的s-hi意顺着后背衣料蔓延,晕开了粘腻的一片,“……我知道。”
黎渊遽然转身,目若雷火地望着他,众仙也随之哗然纷纷。帝鸿氏这两个不看过程,只要结果的问题紧接连在一处,登时便令苏雪禅的嫌疑直线上升,亦叫羲和连连冷笑,手中再次燃起如焚烈火!
“但这都是有原因的!”苏雪禅反应不及,急忙补救,“气息可以伪造,定是有人拿了我的什么贴身物件,所以才能……”
“可应龙神先前不是说,你与他寸步不离,丝毫没有分开过片刻吗?”帝鸿氏立即反问道,“怎么,难道世上真有人拥有这样的实力,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拿走你的贴身信物?”
苏雪禅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就在这时,一道灵光忽然劈开他茫然无序的脑海,让他蓦地抬头道:“是风伯和雨师……没错,很可能就是他们!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风伯那时打伤了我……而雨师,她不是能化千人千面,连至圣也无法察觉吗?他们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啊!”
然而,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殿上金仙却纷纷变了颜色,皆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着他。
一派宁静中,帝鸿氏轻声道:“在逐鹿之战后,出于安稳的需求,孤便命人封锁了一切关于九黎的讯息,应龙神心中亦有自己的考量,想必也不会告诉你太多关于蚩尤的事……但是,你好像很了解风伯雨师?”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要嫁祸给他们,所以通过一些别的渠道,提前想好了理由吗?”
苏雪禅听得此言,简直浑身发抖,张口结舌,帝鸿氏已然轻轻一挥手,撤去了隔绝在苏雪禅周身的屏障。
“——此子疑点太多,不堪信任。”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 .
在那一刻, 苏雪禅忽地心念电转,他看着帝鸿氏端肃的容色,直觉感到他深藏在一派肃穆神光下的恐惧。
……是的,他在恐惧。
望舒的死令他感到了惧怕,他是统治太虚上下的帝王,可望舒亦是掌管混沌中y-in之力的神祗,望舒既然身死, 下一个又会轮到谁?有朝一日,命运碾过万物的轮|盘是否也会彻底清算在他身上?
再者说,风伯雨师与他相抗多年, 难道帝鸿氏当真猜不出筹划这一切的人是谁?他为何还要如此针对自己,用这种极具导向x_ing的问题逼问于他?
混水摸鱼的人,难道仅有一对下界兴风作浪的风伯雨师吗?
短暂的浑噩与慌乱后,他终于强迫自己从望舒的离去中找回了一丝冷静, 可已经太迟了,他和黎渊尽失先机, 被帝鸿氏在混乱中结结实实地摆了一道!
身后火龙狂啸,羲和一言不发,以千钧不敌之力暴起,竟是拼尽全力, 也要将苏雪禅斩杀在此处!
但苏雪禅的身前站着黎渊。
羲和是御日的神明,黎渊亦是统治云海沧浪的帝王,刹那间,磅礴光海轰然爆发, 在九天之上颠覆出百里的波澜,几乎要逆转整个海天相交的界限!
“帝鸿氏——!”在一切暴动的中心,苏雪禅蓦然回首,声嘶力竭地怒吼,“你这畏惧因果轮回的小人,须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这八个字犹如锥心利箭,猝然s_h_è 中了帝鸿氏心中最深的忌惮之处,看着不远处打得翻天覆地,彼此都不惜为了自己珍爱之人抵上x_ing命的二人,他深吸一口气,掌中奉天神印高高浮起,发出如海浩瀚的金光!
“顺天佑畿辅时应龙神!”他口中高喝黎渊神号,在苍穹之上犹如打了一个万万人齐声震响的霹雳,“且看此印!”
凡金仙证道,皆要在金封玉册上留刻印记,再以奉天神印封正,是以帝鸿氏呼喝一声,黎渊便要不受控制地回头看去——
——天道之力犹如巍峨压下的大山,帝鸿氏起手一招,就令大地开裂,露出其下万丈不见底的漆黑深渊,万劫黄泉!
“黎渊!”苏雪禅魂飞魄散,大喊一声,“走,别看他!”
然而为时已晚。
奉天金印亘古光华一闪,便在其上现出黎渊的神号,帝鸿氏手起印落,便将神号深深拓进了万丈黄泉之下!
风云突变,诸位作壁上观的金仙皆是惊疑不定,唯见应龙在刹时间怒吼一声,先是被羲和火龙重重击在心口,又被纠缠在地底逸出的万千道蚕丝般的金光中现出原形,那光如细密渔网,将它狠狠拉下九天玉京,朝大地上开裂的巨大伤口里堕去!
“黎渊!”苏雪禅情急之下,向旁侧一张手,千年后与他心意相通,如臂指使的流照君发出一声嗡鸣,电光般飞逝到他的掌中,“给我破!”
剑锋似雪,激起漫天杀伐之气,然而终究不能破开巨龙周身的束缚,黎渊愤怒咆哮着,巨大龙瞳倒映出苏雪禅渺小似一星旋转落雪的影子,狰狞龙爪深深陷在金銮玉殿之中。它拼力想要爬上爱人的身边,碎金玉屑迸溅飞扬,甚至在宫殿上犁出了数十道宛如雷霆的裂痕,然而它的神号已经被印在了距离苍穹万里之远的地狱黄泉,哪怕它用尽手段,也只得在不甘的狂啸声中堕下九天,堕进深不见底的,帝鸿氏为他准备的陷阱。
“菩提!”怒啸惊天动地,在黄泉之力的拖拽下,黎渊来不及抓住他的一丝衣角,双翼就在无数道细如蛛网的光芒中扭曲收缩,每一寸翅骨都发出难以承受的爆响,滋出金血如虹,泼染漫天云霞!
苏雪禅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叫,心口红线亦仿若被扯断一样痛苦,他正想要随黎渊一同跳下九天时,却被另一股大力牢牢攫住身体,只听后方传来帝鸿氏恢宏太虚的声音:“月神遇害,此事非同小可。然而应龙神太过专横独断,更兼有红线之故,只怕会对结果的真实x_ing产生影响……”
“你这个……!”苏雪禅怒不可遏,眼看挣脱不得,他索x_ing跟着那股力道豁然回身,手中长剑顺势晃出,在刹那间破出势不可挡的杀机凛冽,刺向洪荒之间的至高君主,九州帝鸿!
千秋何堪此剑,万古尽化云烟!
帝鸿氏错身躲避不及,腰间佩绶上绣的珠玉登时崩碎溅落,飞散一地。
“竖子无状!”帝鸿氏勃然大怒间,又见羲和犹如在后黄雀,裹挟无匹杀意,冲菩提木一掌抓去,不由心生思量,在苏雪禅不顾身后致命攻势,再度刺来第二剑时,帝鸿氏手掐法诀,于剑光煌然的霎时间抹出一张浩瀚无垠的山图,将其连人带剑地封进了图之中!
“……是山河社稷图!”立即有仙骇然道。
火龙在空中扭曲一瞬,立即化作滚滚热息,消逝在帝鸿氏面上的神光之前。
“看样子,陛下这是打算包庇他了?”羲和以金红的瞳孔冷冷盯着帝鸿氏,神情里依然带着岩浆般沸腾涌动的暴戾怒意,仿佛随时都会从皮r_ou_下喷薄而出,择人欲噬。
帝鸿氏将山河社稷图高高抛起,让其浮于金殿的上空卷成一圈,宛如一个首尾相接的牢笼。
“非也。”他道,“望舒之死,此子虽有嫌疑,可也不能就此武断说他就是杀害望舒的凶手……”
“他不是,那凶手还会是谁呢?”羲和轻声细语,目光如蛇,紧盯着帝鸿氏的一举一动,“不如陛下给我指名一个方向,也好让我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帝鸿氏顿了一下,方才道:“羲和,孤已经将应龙神关押下界,菩提木亦囚禁于此,暂且放下仇恨吧,望舒的魂灵还等着你为他安置。”
他只给羲和留下了这么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羲和看了他半晌,终于凄厉大笑了三声,抱着望舒的身体,带着昏迷不醒的云笺,离开了坍毁过半的金銮玉殿。
此时,那轮残破的孤月仍旧在太虚上孤独地缓缓旋转,犹如一枚巨大的,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奇怪眼球,隆隆作响的大地也合上了最后一道缝隙,将东荒海的主人牢牢封印在了其中。
蓐收看着天空中徐徐盘旋的山河社稷图,低声对帝鸿氏道:“陛下,依臣看,小殿下未必是幕后真凶,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这么做……”
帝鸿氏一手疲惫地按住眉心,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就将蓐收的话噎断在了喉间。
“不这样做,羲和能善罢甘休吗?”他道,“黎渊能及时收手吗?现在唯有派遣开明兽去事发的妖族属地一探究竟,追查真凶,否则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蓐收又道:“那小殿下……”
帝鸿氏抬眼道:“孤自有决断。”
苏雪禅被困在山河社稷图中,虽然他还能看见外界的事物,也能听见外界的声音,可他试着用红线感应黎渊时,却只觉胸口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有。
他咬紧牙关,急得眼眶都憋出了一圈赤红。山河社稷图乃上古神器,若是黎渊在他身边,他们还能尝试着破图,可眼下他孤身一人,手边只有一把流照君,想要从这里强行逃跑,无异于天方夜谭。他观察了一会,看诸多金仙皆一一离开了这场混乱的宴席,不由忿恨至极地跌坐在一片墨色流连的山头,低声道:“你将我关在这里,就以为自己可以逃脱一劫了?”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极低,与呢喃自语并无什么区别,可帝鸿氏发间的冕旒清冷一响,便听他于空无一人的下方回应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