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昀盯住她:“所以你叫我了,是为了让我听故事?”
阿玉笑了一声,看住他,说:“我听说,小姬死前,最后见的是你?”
“你怎么知道?”安昀皱眉看她:“你想问什么?”
阿玉看住安昀,她那双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人的魂魄,她那漂亮的眼缓缓垂下,小声出口:“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恨我。”
良久后,她望见安昀缓缓摇头:“她都不曾提及过你,她说她厌倦了世间,想就此安歇。”
阿玉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她摸住心口,神情似悲似痛,她摇摇晃晃站在虚空,宛如个疯子般笑了起来。
不在意与不提及,不恨不爱,视为无物,归于路人,才是世间最诛心的毒。
“我以为她至少会恨我,我以为她对我恨之入骨,我以为她至少会记得我想杀我,是我害了她……”
她跪在安昀面前,一袭红衣铺洒开来,她纤白的手指想捞住什么,但她的魂魄徒劳地穿过安昀的r_ou_体,她低低地哭泣,也不知道在对谁说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安昀心中莫名发堵,他仰头望了望茫茫苍天,阿玉低低的道歉依旧在持续,他很想愤怒,也很想转身就走,但他只是那么站着听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有银铃声响,安昀一怔,回过神来,已见手中拿着一个大红的铃铛。
那铃铛摇摇晃晃,却一直不响,安昀定睛一看,阿玉的身影已经淡的不再清晰。
虚空中她的声音令安昀想起了当年在蓬莱山顶祭祀之时听见的神祇的窃语——
“因由吾生,吾当偿此恶果,今日吾以魔王之名立誓,魔族永不再犯乾坤界,魔界至今日起,与乾坤界割离,吾以残魂神志为祭,将二界剥离,红铃为两界钥匙,今交与安昀之手,除他之外,无人可开——”
“喂!”安昀手中的铃铛一抖,空中有银亮的光,宛如夜间星辰般缓缓升向苍穹,阿玉的声音轻得如风——
“往后,二界的平衡,已掌于你之手……”
安昀瞳眸睁大,苍穹之上有风涌起,掀起他的道袍,吹散他的长发,他双目朦朦胧胧眯了眯,忽而听见有人呻.呤一声。
安昀定睛一看,竟是见颜青倾皱着眉头往桥上爬了起来。
安昀赶紧去拉她。
她的容貌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但她修为不减,她摸住安昀温暖的双手,抬头一看,终于哭了起来。
太羽真人缓缓走至桥中心,他垂着眼看住她。
颜青倾仿佛有所察觉,她警惕的回首一看,她摸住脑袋躲在安昀身后,疑惑道:“安昀,那个人是谁?”
安昀一怔:“你不认识他?他是太羽真人,他是……”
颜青倾摇头退后:“我这等人怎会认识太羽真人?”
她扯住安昀向后走去,只听她喃喃开口:“不知怎地,当年仿佛十分向往太羽真人,今日一见,虽说器宇轩昂,竟是说不出的厌恶……”她蓦然摸住胸口,仿佛难受至极,她吃力开口,“仿佛听见那名字,我心口痛得发闷,几乎要窒息而死……”
安昀连忙安抚道:“不要再见便好,你本来与这等人无甚关系,你放心,往后再也不用见到他。”
安昀回头冷冷盯了太羽真人一眼,只扶住颜青倾往回走,他看见桥上的太羽真人睁大瞳眸,一瞬间像是心死,他看见深渊那边的离魇朝他招手挥别,离魇站在阵法之内黑算子黑光大耀,残喘的魔族与离魇一并消失。
太羽真人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去,他走在桥上,那桥从中心慢慢截断消失——
他要回那个被阿玉伸手划开的深渊分地,那个孤独的朝夕宫。
他的修为早已不再长进,他仰慕着阿玉,同时又痛恨她,他一边复活她一边又令她沾染邪气。他的怨念宛如至毒的蛇,一点点的浸食吞噬他魂魄。
那名女修单纯得令他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天真的跳进了早已布好的陷阱,那么义无反顾、干净纯白的爱恋,几乎令他不忍。
他有过好几次想收手,他发现他早已不恨阿玉,是爱吗?也不是,只不过是一个无法回应的执念,就算让她活过来,也不再有任何意义,恶毒的折磨,或是淬毒的爱意,都不是他要的。
但是那日在地魈,颜青倾遇见了安昀,事情变得不再掌控,天灵体的气味让阿玉再也抑制不住活了过来,他杀安昀未遂,被阿修救起,醒来之时,阿玉已经满脸笑意开始吃那黄泉碧落之子了。
他望见阿玉那张绝美的脸,恍然中却记起当年在昏暗的洞里,烛光温暖,认真积攒功点的少女坐在脏兮兮的石凳上,自言自语嘀嘀咕咕,傻傻笑着画着不成样的丹青。
宛如一张洁白无瑕的宣纸。
她抬头看见了他,从此人生的轨迹彻底偏离,朝着坏掉的方向极速行驶。
太羽真人自嘲的苦笑,他真是残忍得可怕,明明是找到一具容器,偏偏要温柔待她,偏偏要给她希望,他一如他那痛恨又爱慕的阿玉一样,做了同样可恶的事。
白色的桥已经快要消失完毕,还有几步之遥就要踏进被断开的朝夕宫下方,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余生必然会在这冰冷的地方渐渐死去。
他一只脚已经踏上陆地,白色的桥终于消失,但他还没来得及将另一只脚同时踏上,他的脚踝忽地一痛,只见一条藤蔓刺进他脚底,蓝色的花晃得他头晕,记忆中遥远的恐惧汹涌而来,他终于毫无挣扎的倒了下去,坠向了漆黑的深渊。
桥那边的安昀已然被臻邢接住,一旁的颜青倾不知怎地,突然摸住心口晕倒在地,小花将她提起,往安昀芥子空间一塞,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给师父看看,有没有受伤?”臻邢紧张兮兮的将他全身摸了一遍,而后一把将他搂在怀里,他深深吸了口气:“吓死我了!我上不去那桥,在云里雾里无论怎样也不见你,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安昀反手也抱住他,摸住他后心,温声开口:“是我不好,让师父担心了,我好好的,我没事,师父不要担心。”
臻邢吻了吻他耳尖,一旁轩辕华吭了两声,两人终于分开。
轩辕华朝安昀微微俯首:“大人,战后已然处理完毕,走罢!”
安昀朝他摆摆手:“有劳大长老了,我就来!”
臻邢与安昀往空中飞去,路过宣云峰,安昀心念一动,臻邢转头看他:“要不去看看?”他笑了笑:“那儿仿佛有几头白皮灵兽,师父记得你爱吃,当年便在这儿烤了一顿与你,今日徒然遇见,不如师父又给昀儿烤一只?”
安昀咽了咽口水,笑道:“快去!”
两人立马下去,宣云峰已然无甚人烟,果真有几头白皮灵兽,安昀猎了两头,臻邢已经架起了火,做好了调料。
臻邢一套剥皮翻滚做得行云流水,那r_ou_不一会便滋滋的冒出香味,安昀使了个净尘术将东院打扫干净,搬出木凳桌椅,往外头一架,又往地下挖出几坛灵酒摆上,日头悠然照s_h_è 过来。
那厢海棠树下忽地传来动静,安昀转头一看,只见幻音坐在那花树秋千上,轻轻摇摆,微风拂起他柔软的黑发,他蓝色的眼眸在柔和的光影之下显出安静的温柔,隐隐约约地,看见他身旁仿佛站着一个银色头发的虚幻的人影,那人影一如他般温柔安静。
“幻音!”安昀喊了一声:“快过来,我师父烤r_ou_了!来一块吃,还有当年你酿的酒!”
“好嘞!就来!”他弯起眼眸,露出明媚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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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大婚了——!”
“御山派的掌门大婚了——!”
大庸城内仙鹤楼吃灵酒灵食的修士一边吃食一边相互议论这件近日来乾坤界的大事。
一名黑袍修士神神秘秘说:“据说他二人已然相恋几百年了!”
一旁有人震惊:“那御山派乃是乾坤界第一大正派,远远看去便是一派仙乐、浩然正气,那安掌门修至合体期,竟是与魔尊有这等关系,真是匪夷所思!”
又有白袍修士说:“我曾有幸见过安掌门一眼,远远瞧见,真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我当时便想,这般人物将来该是何人才能相配?只盼着他羽化飞升不被旁人染指才舒坦,此次他二人大婚,我以为是那魔尊欺辱正派,又觊觎安掌门,再仗着他修为是大乘期,高安掌门一个境界,才逼迫于他,相恋几百年?莫不是魔教传出来唬人、安人心的?毕竟渊冥宗生意遍天下,里子是黑,面上也要装模作样的!”
仙鹤楼有侍从头戴帷帽,端上一盘美食,正听着那白袍修士说到这里,忍不住掩嘴笑了一声,那白袍修士见此自以为受到了侮辱,当下恼怒已起,只恼道:“你笑甚?!莫非觉得我说错了?不要以为魔教势大、各大名门、各大门派皆是毫无骨气的参加那婚礼,便以为我怕了!?我今日便教你!安掌门曾说过,行走在世当无畏无惧,当不惧邪魔艰险,勇往直前,凭本心而行!那什么渊冥宗魔尊,我才不怕呢!”
那侍从掩嘴又笑了一下,只和气说:“只是听客官那话,忽地有感而发,不曾笑客官,只是听客人说那魔尊压迫安掌门,却是不认可。”
那白衣修士闻言大怒:“那你说说!我哪里是错了!难不成还真如江湖上传言,二人相恋已久才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