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昀眉眼动了动,不解道:“你其实不必任由我吸那止境之笼的灵气, 也不必将我关在那里,且你一直对我无恶意, 你这是为何?”
她笑了笑, 神情有几分温柔:“大约是许久无人喊我母亲了罢。”
安昀眼眸微垂,她又缓缓开口,声音沉得像酒, 她说:“止境之笼延缓我陨落,蜃楼保我安危,可这两样东西恰巧是我的枷锁。”她顿了顿, 笑问:“你瞧我修为, 你猜是哪段?”
安昀此时修为不过是化神期, 哪里看得出她修为, 只得猜道:“我猜是合体期期?”
合体期已然是安昀见过的最高修为,她这般翻手覆手玩弄人生死,必然是合体期了吧?
她轻声一笑:“我是大乘期。”
安昀一怔, 竟是大乘期!这等高手果真存在!
那女子又说:“我万年前已然修成至大乘期。”她忽而显出一丝悲意,轻声道:“但我孩儿与道侣亡去,我再也不曾涨一丝修为。”
“此后我自暴自弃,家业也不想继承,只与男宠寻欢作乐,后又因大意,被自家宠侍幽禁于此。”她忽地自嘲一声,问:“我那宠侍不过是练虚境界,而我是大乘期,我却被幽禁于此,你瞧瞧,这般荒唐,我却在这待了万年。”
安昀说:“他许是使了什么手段?”
她笑了一声,道:“练虚境界的小儿,有何手段?只是那蜃楼,是我道侣留下,蜃楼守着我,十一级魔兽,我却过不了……”她双目茫茫,叹道:“只是我心魔已生,沾不了蜃楼分毫罢了。”
“我厌倦了世间,在此安歇也是不错。”
安昀看她道:“可如今止境之笼已破……”
她深深看了安昀一眼,笑道:“此前也有人来到此地,修为比你高的人数不胜数,但唯你一人这般沉稳心境……”她语调又轻了一分,“我夫君如你一般,也是天灵体,可他却早早陨落……”她缓缓垂下眼眸:“你也是天灵体,宛如因果轮回,你必然能走得更远罢?”
安昀轻声开口:“此乃必然,你且安心。”
她又笑道:“你方才只是我一指点,便悟了我轩辕家的高深剑道,可见天赋也是极等。”
“轩辕家?”
那女子只朝他招手:“你过来。”
安昀走过去一步,只见她将手伸出,那如玉般雪白的手腕上,显出一个繁复的烙印,那烙印宛如从内里生长而出,好似一朵殷红的梅花,她将安昀左手摸住,力道强硬,不容反抗,语调却十分温柔:“我快死了,剑招心法藏着也是无用,我将方才你练的那剑完整传递与你,你收好——”
她话音刚落,忽地有道气往安昀左手,万千精妙玄奥大道强硬地灌输进安昀灵台,有风卷起他道袍,他内里宛如被道法切割顶冲,浑身战栗,大道茫茫尽数灌进他身体!
待那道法平息,那女子身体遥遥坠下,安昀一把将她扶住,将她抱在一旁软软的榻上,安昀垂头看她,恍然中有种在看自己母亲的错觉。
来乾坤界之前,母亲独自死在宫里,自己无法看她最后一面,此时此刻,宫内极尽华美,长明灯摇摇晃晃,安昀垂眼看她,胸中涌起沉闷的悲意。
她这一万年,都在等待死亡。
她忽地摸住安昀胸口,温声道:“我感知你胸中悲意,但我不曾后悔,我活得太久了,这不过是解脱。”
她的手冰凉而纤瘦,她抚在安昀脸颊,力道与他母亲如出一辙,温柔的神情几乎与另一个世界的母亲重合一致,安昀眼眸微垂,轻声开口:“母亲,请您安歇。”
“吾名轩辕姬,我的孩子。”
她露出笑意,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双眼一经闭上,那微弱的止境之笼又立马开启,白光笼罩在她身上,形成了隔绝光y-in的薄膜,那止境之笼,水火不侵,道法浸透不进,一如永恒的时间。
安昀不知道这件神级法器怎么来的,但这法器仿佛有控制时间之效,那轩辕姬躺在里头,止境之笼用最后的力量将她时光停留在了她死亡的那刻,安昀又输了些灵力过去,至少让止境之笼维持再久一点。
安昀在一旁立了个碑,他在上头以凤凰初雪刻出‘慈母轩辕姬之墓’字样,又写上‘子安昀’记名。
他仰头叹了一声,望见自己手腕上那梅花样式的印记,轩辕姬将剑法心法皆灌注于他,有助道舍身之恩,她相貌又与安昀母亲一模一样,宛如母亲一般包容慈蔼,这般大能死时无人送终,独身万年,当真令人唏嘘,安昀刻了碑,以畏她在天之灵。
安昀又仔细看了看这宫殿,原本以为这宫殿是幻境,这么一看,竟是真的,宫殿里头有灯长明,大宝无数,书籍万千,皆是些繁复华丽之物,比之皇宫奢靡十倍,尽是女子所爱之物。
安昀不动其中分毫,他深深看了轩辕姬一眼,而后走出宫殿。
他刚一踏出那殿,朱红大门骤然关闭,他眼前白光一闪,那宫殿顷刻间消失不见,回过神来,他又站在那微光上浮的岩洞里,方才一切,仿佛黄粱一梦。
他抬起左手,看见手腕上的印记,那印记是真实存在,他一身修为也真实存在。
前方幻音与闲角已然折返回来,那幻音远远看见安昀,边走边说:“方才找了你许久,不想你却是停在这里,你可是碰见了何幻境?”
安昀摇头,又问:“蜃楼呢?”
幻音浑身略微狼狈,一旁的闲角脸色苍白,乃是重伤之貌,只见幻音笑道:“战了一天一夜,终于将那蜃楼吃掉!蜃楼果真是神物!我吃掉一只,又出来一只!待我修养好了,再来吃一只!”
安昀望住幻音,说:“这只不要吃了,让它守在这儿罢。”
幻音眉眼动了动,只听安昀又说:“里头葬着我母亲。”
幻音一惊,又仔细打量了安昀一眼,见他气息变化,已然是化神期修为!
“怎会如此!?我一天前见你不过是金丹修为,如今却是化神初期圆满!?”他顿了顿,又道:“那蜃楼我必然不吃,咱们离去之时,我再布上一层防御!”
安昀点头,又说:“我这修为,皆是因我母亲所得,她方才已然陨落。”
幻音安抚了一两句,几人寻着路便要从此地出去。
幻音已然来了许久,里头路径皆是晓得一二,很快就找到了出路。
安昀走至门口,忽地听一旁有水哗动,只见那鲛人打出个脑袋,脸色苍白的看他:“你说过带我回海里的。”
安昀凑近一看,见他已是重伤,方才臻邢将他一打,他内脏几乎都受了大损,如此出来说话,已是勉强。
安昀给了只白仙果给他,将他伤势稍稍压下,便将他一拎拎进了芥子空间里头。
那芥子空间因安昀修为暴涨,又是扩大好几倍,如今已然宛如一城镇一般大,且里头有山有水,灵气浓郁,那鲛人泡在水里刚好合适。
但里头的时间却不受止境之笼影响,里头的小花与离魇见着芥子空间骤然扩大,灵气再是浓郁,也是惊讶不已。
安昀与幻音等人在鬼林里转了几日,又捉了几十头魔兽,如今安昀的芥子空间已然宽敞得多,养那么些魔兽也绰绰有余,便是将魔兽养着,以备制杀器之用。
那鬼林里头也已经危险重重,里头也不再有物吸引,安昀便与幻音和闲角出了鬼林。
安昀是往南边进来,出来时是在东边,东边接壤地魈,乃是臻邢得的商道。
因地魈附近有火山,火山里头有万年地心之焰,乃是龙族升级炼化之地,可大涨修为,所以臻邢在地魈有设了堂口以备不时之需。
渊冥宗还在海边开了间客栈,一来观海怪,二来渊冥宗想得通海外之道,想早早占着海口。
但渊冥宗显然是多虑了,地魈此地几乎连修士都少见,十之有八是凡人,皆是些面黄肌瘦的渔民,安昀虚虚一看,见那房屋皆是破旧,商铺寥寥,卖的也是些低等的符箓与灵Cao,又因海怪成患,只得在浅海打渔,百姓皆是贫苦,无人有心思争什么海口。
况且那海口外头接壤大海,大海风险重重,无甚利可得,也无人想要。
渊冥宗在海口的那客栈,名为‘燃灯楼’,常年燃灯,时常有宗门弟子在海上探险,以作引灯。
那燃灯楼守卫森严,瞧着不像间客栈,外头守着的侍卫皆是魔修,寻常无人去住,整栋楼皆是空荡荡的。
燃灯楼楼主站在安昀身后,心中惊疑不定。
安昀手持渊冥宗火焰令而来,那令乃是至尊之令,得令者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主少有与人,因为此令乃是集权象征,见令如见尊主,可号令天下魔修,却不想是给了这么个年轻娃娃!
楼主仔细打量安昀,又是更加惊奇!此人年岁不过百,竟是已修至化神期!这是何等的逆天!?
便是天才如臻邢,一百年也不过元婴,这小子莫非修了什么邪功?
可他们皆是魔修,对邪功十分敏感,此人不仅没修邪功,还有一身正气,乃是一名气质凌厉的剑修!
剑修本来就比寻常修士修得困难,这到底是什么人?年纪如此之轻,化神期剑修,不仅如此,还手持火焰令!渊冥宗是不是洗牌洗得太过了,竟是让一名正派剑修得了火焰令?
楼主心中惊疑不定,给安昀几人备了个大院子,便默默退下,已然去招几名能说得上话的高手来商讨此怪事了。
安昀整了整房,将臻邢往芥子空间里放出,他将臻邢平平放在床上,只见臻邢眉头紧皱,隐隐约约见着一丝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