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过去了,便会像没存在过,但为此付出代价的,却不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是何欢有限的人生中第无数个不眠的夜,如果姚期不进来他大概会一直坐在窗前,面对着东方等天亮。
但姚期进来了,半蹲半跪地在他身前,仰头看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覆着一层霜雪,说,我多希望你和其他男孩儿一样充满朝气每天对着篮球和女孩子浪费大把大把的荷尔蒙。
何欢觉得眼前这个指点江山的男人真是幼稚呢,真相都摆在眼前了还不愿意承认,只固守在自己的世界里妄图成就一个现世安稳的世界。
良久,姚期问,我抱抱你好吗?
何欢睁着大眼睛看他,纹丝不动。
“不好吗?”
何欢看着他,依旧不动。
姚期不等他回答就站起来将x_ing格坚韧体态纤细的少年拥入怀里。
何欢整个人忽然被包裹进宽阔的胸膛,整个人僵了一下,感觉眼眶热意上涌,慌忙闭上了眼睛。良久,低声说,大叔啊,撒娇好像不该是你应该做的事儿。
紧紧相拥,仿佛彼此就是对方最亲近的人。但姚期心里知道,他已经是何欢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因为兄长身死他明里暗里都是最大的受益人。即便他们两兄弟从未因为这个争过。
第十五章
这些年,何欢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无声无息地长成了一个面上淡然实际心思深重的人。受过的所有苦痛所有不甘都瞒着,一字一句瞒得天衣无缝。
姚期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就算没有周全到时时刻刻每分每秒,大多数时候何欢的心情他还是照顾到了。他一度以为何欢还是四年前初见时那个眉目忧伤却笑容澄净的男孩子。
直到两股势力交织双方狭路相逢,何欢将一切和盘托出。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那天进公司,办公桌上多了一份文件和一个U盘。姚期刚拿起电话准备对着江河劈头盖脸一顿问候,你不知道我不常来公司吗?文件为什么放桌上?
然而思想总是比身体先行一步,他忽然想起什么,准备拨号的手又收了回来。
文件夹里,是何欢两年调查的全部结果。
从两个人往前追溯五年的人迹活动,到此次出差行走路线以及入住酒店的名字途中接触到的人,周全到方方面面,细致到分分秒秒。
得出的结论是,三年前那场事故确实是意外,是天灾,是命运,是怎么逃都逃不过的劫。
姚期将文件按下,面沉如水。他不知道,何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究竟走了多远,陷进去的这一脚又有多深。
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逃过一劫的江河听说“甩手掌柜”今天过来视察,丢下工厂里一众准备汇报工作的技术员就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一推门才发现自己不仅没有拍好马屁,反而撞到了马蹄子上。
姚期撩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说,把线人调回来吧。
“是,总裁。”
“还有,那个小男孩儿也别跟了。”
江河怔了一下,嘀咕道:不请来喝茶吗?被姚总盯上还能全身而退,看来不是一般人啊!
姚期回别墅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阳光格外浓烈,温度维持在一个诡异的数字上,仿佛要把今夏的热量都散尽。
何欢的房间在二楼,朝南开窗,微风吹拂下米白色的窗帘正轻轻摇晃。姚期下车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干脆倚在了车上。或许太专注吧,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有人接近。
“姚总?”魏梦像看世界珍稀保护动物一样看着他出神,见他许久没反应便喊了一声。
“嗯。”媲美野兽的灵敏感官让姚期瞬间回过神来,但他到底没有什么剧烈反应,只回头看了魏梦一眼向她打招呼。随后又转过头去将目光投驻在远方。
“下周就是我们的婚礼了,姚总还记得吗?”
“嗯。”
“什么时候领证呢?”
姚期脸上是一贯面无表情,开口道:随时。
魏梦无可奈何地低声笑了一下,说,延后吧,无限期。
订婚以来第一次,姚期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但魏梦最终也没有等来挽留,只有和往常同样冷淡的一句,为什么?
“你看着他的时候,眸光中有求而不得的痛色。”魏梦抬起手来晃了晃,订婚戒指上的钻石反射 出耀眼的光。
让钻石一起来见证,见证你的无所谓,和我的独角戏。
那天的阳光太刺眼了,否则魏梦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部传来的酸胀感,她拉开车门坐上去,与来时的无声无息不同,她一脚把油门踩到底扬长而去。
走之前留下一句:家里那边就说是我悔婚。反正也是为了门当户对而门当户对,不是非你不可。
她和他小时候一起长大,从小就扮演着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后来她举家迁去国外才被迫结束了这场布景完美的话剧。她以为会有人在记忆深处等她,回国才发现那人目光的中心从来都不是自己。不仅不是自己,还有了别人。
姚期一个人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满山苍翠和连绵的辉煌的房屋建筑,忽然感觉特别孤独,不被收容的孤独。无论他拥有什么,手握多少人的前途命运,最想要的最舍不得的却始终不能拥有。
唯无声守候,最痛。
下午六点空中忽然乌云密布,很快便暴雨如注。
何欢放学的时候刚好雨停,走出校门,他看了看周围过来送伞接人的家长大军,伸手戴上耳机,把卫衣的帽子套在了头上。
又是无人想无人念无人照顾的独自回家路。
他已经可以脱了轮椅和拐杖独自行走,只是脚步很轻步伐有些慢,像个禹禹独行的老人。
在几万人同时向外涌的人潮里,姚期一眼就找到了步履异样的他,然后把他拉到马路内侧,松手之前还握了握他冰凉的指端。
何欢怔怔地抬头看着神出鬼没的他,两秒钟后无声释然了:姚期从来都是想什么做什么,从不出错从不后悔也无人敢拦。
“现在过来找我,有急事儿吗?”
“没有,刚好路过。”姚期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拉着何欢要散步回家。
“今天没开车?打的吧。”被强拉着走的间隙里何欢抽空想了一下,觉得姚期肯定没乘坐过公共交通工具,遂提议道。
姚期面无表情地回答:被别人送过来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忘记带钱包了……
“我腿疼。”何欢抗议。
“所以我扶着你啊!”姚期自动忽略掉何欢要把胳膊抽走的动作强扶着人往前走。
司机把车速挂到一挡上一边向前滑行一边假装对行道树产生了浓厚兴趣,假装自己根本不存在。
“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何欢在苦思冥想之后实在找不到姚期行为异常的理由,遂问道。
姚期忽然站定,然后走到他身前,眉目忧伤,说,我被抛弃了。
“啊?”
姚期郑重其事,一字一顿道,我被退婚了。
何欢刚要挑眉,学着江河应对他的方式,表情夸张地反问一句,你开玩笑的吧?话未出口就见姚期像只受伤的小绵羊一样伸出手指钩住何欢卫衣的带子,说,都要结婚的感情了说放弃就放弃,女人都是大猪蹄子!
何欢:……
“你……是不是从精神科跑出来的?”何欢绷住笑问。
然而下一刻,何欢就笑不出来了,任他智商碾压一切人类都绝对想不到姚期一个功成名就呼风唤雨的男人会在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以一种极度委屈的表情对他说,我心里难过,我要吃冰要吃甜食,看电影,还要去酒吧买醉,要变成问题少年!
何欢:……
何欢眨巴着眼睛愣了两秒,转身就要往回走,结果毫不意外地被姚期拉住袖口拽回来。何欢彻底囧了,扯着姚期领带就塞进了旁边一辆出租车,为了制止某个一米八三的男人当街撒娇反抗还边走边承诺说,我答应,都答应,我们现在就去!
高层旋转餐厅的前台,步履匆匆衣衫不整的两个人被拦住,前台小姐姐露出八颗牙齿礼貌微笑道:先生,对不起,我们这里非会员不可进。
姚期淡淡抬眸看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了一句:刷脸都不行吗?
前台小姐姐风雨难催的标准微笑僵了一下,倾国倾城地说,不行哦,不过刷我家门卡可以。
姚期自动忽略掉“没带钱包”的事实,淡定转身给江河去了电话,说,告诉龙城湾会所,我一会儿过去监督工作。
两分钟后电话打到前台,小姐姐风风火火地要跑去集合,姚期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道:姚期,就是我。
小姐姐脸色僵硬地转过身来,说,对不起姚总。
姚期就像获胜的将军一样昂首阔步往里走,还没到电梯,身后就跟了一堆人。他不耐烦道:都去忙吧,我过来吃饭而已。
何欢跟在他身后,对于他把明明出示会员卡就可以解决的事实弄得大费周章,人心惶惶感到非常不解,没话找话地说,姚家确实名不虚传,产业能覆盖到每一个开发区。
某人不满,幽幽地说,这是我名下的产业,和姚家无关。
“是吗?那就很厉害了。”
人家无心一语某人欢呼雀跃,珍馐美馔今天都特别有味道。
抬头,对面的人正举着刀叉兴致缺缺地看着窗外的十里灯火,眸光中倒映着戴城商业华的商业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