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欢忽然站定无比认真地看进姚期的眼睛里,发现自己没有听到实话,随后闹脾气一般甩开了姚期扶着他的手,快走一步跨上了花坛矮墙。
姚期拉了一下没拉住慌乱之下战战兢兢地看着何欢同手同脚地转过来,控诉他道,你一直说全世界都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一直都搞不懂你。
姚期滞了一下,忽然哑声。
凉风吹过脸颊,本来醉意就不是很深的何欢瞬间清醒了不少,意识清醒后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姚期没来由的沉默。而成年人的世界里,一方的沉默通常代表着另一方的越界。
何欢猛然想起那个被姚期保护到就像不存在一样的人,,不禁打了个寒颤,正色道,姚期,我成年了,搬出去吧。
他说着就要回自己房间去不给姚期回答的机会,但是身体跟不上大脑,刚迈步就跌了下来,和站在下面随时准备扶他的某人抱了个满怀。
有那么一秒,姚期纵容自己抱紧了怀里的人,在他耳边低语,不准。
第二十九章
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说考后的三个月是难得的休息时间。但何欢闲下来就开始紧锣密鼓得筹备自己的工作室,步履匆匆,一刻都没停过。
创业最初艰难,常常是早出晚归,殷超偶尔因为人手不够过来帮忙,两个人同进同出。
姚期不说话,只是趁何欢不在的时候待在他房间里,越待越久。
黄昏时,他总站在露台上,目光望着窗外,指缝间的烟一寸寸燃到尽头却浑然不觉,直到远远看见接何欢的车缓缓驶进来才匆匆把烟捻灭下楼。走了两步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回头,赫然看见书桌边的砚台上盛满了烟灰。
脑海中闪过一道惊雷,等他冷静下来的时候发现砚台已经被自己砸在了地上,缺了一角,已经不是烟灰的问题了。
姚期:……
姚期心中的躁动因子一下子全都安静下来了,整个人从头凉到脚。他还依稀记得何欢当初南下千里把砚台带回来时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意。
电光火石之间他决定销毁证据来一个死无对证。
于是何欢刚迈进大门就看见姚期面沉如水步履匆匆地走回自己房间,他走过去,发现卧室的门上锁了,里面依稀有打电话的声音。想了想,应该是有重要的事儿吧。
七月盛夏,窗外蝉声阵阵,何欢睡不着就爬起来到桌前坐了一会儿。
房间里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但翻遍了整个套间他也没想起来到底少了什么东西便放弃了。
另一边,好不容易放假的江河被惨无人道地从被窝里催起来,电话线另一端的人着急忙慌地吼:东西送去你那儿了,赶快找人修,务必天衣无缝,或者找一个一模一样的也可以。
“可是明天要听新区负责人汇报……”
“工作先放一下,工作完不成没关系但砚台的事情要是处理不好你就准备引咎辞职吧。”
江河撇撇嘴,道:富二代了不起啊,是我老板了不起啊!
他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光腚的时候就认识将近三十年朝夕相伴他太了解自己老板了,那人素来都是有事说事,没事挂断,一分钟都不耽误。但这一次,他失算了。
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才发现对面的人没挂,电话还通着。
江河:……
两秒之后房间里传出一声惨叫:姚总,老板,boss,总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片刻空寂之后电话传来了忙音,对面已挂断。
江河面对着大好河山万家灯火初上感觉自己人生灰暗,完了,活不到明天了……
为了挽回自己的一言之失江河主动谏言道,想念不如陪伴,焦躁不如相随。言下之意不放心就跟着啊你搁我这儿发什么脾气找什么事儿!
第三天,姚期就穿着一身休闲装摩拳擦掌表示自己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仅对公司运营的所有数据过目不忘就算干苦力也是一把好手。他挽了挽袖子,拉着江河跟在何欢身后喋喋不休道,我也去帮忙,正儿八经的。
何欢拒绝数次无果之后正色看他,问,你随便一张卡里的利息都比我们拼死拼活挣的要多,不觉得违和吗?
一直闹着要跟的人也不强求,闻言就挑了挑眉,说,那我这辈子也别给人帮忙了,反正都没我有钱。
何欢愣住,何欢想打人。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罪魁祸首就已经反身回去了,姿势优雅步履从容。
江河早已习惯了自家老板的怼人属x_ing,熟视无睹地跟在后面把老爷子交代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转告。
“父亲最近闲了吗?老是关心我的事儿?”
“听说……最近好像……热衷于有关军火的书籍。”江河说得支支吾吾,姚期却听得明白。
无非就是对军火又起了兴趣,临老了,准备到法律的边缘试探一番。就算出事儿了,烂摊子也不用自己收拾。
姚期无奈把回老宅放到最近两天的行程中,毕竟,恶势力都得扼杀在萌芽阶段。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问江河,午饭什么时候送到?
“姚总,公司还有事儿,不然我先走一步?”江河尴尬地眨了两下眼睛说。
“好,但是午饭什么时候到?”
江河又眨眨眼,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明星助理。
“这和午饭有什么关系?”姚期皱眉,语气中带了些许不耐烦。
江河继续义正言辞道,我了解了他的薪资之后,决定饿您一顿。
姚期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就看着江河上车,加油,像支离弦的箭一样绝尘而去。
阿姨请假旅游,助理拔腿就走,午饭泡汤了,偌大的别墅里剩他一个人,姚期忽然感觉失落,极致想念一个人。
即便他们早上才见过,而且刚刚分别。
然后这些年一直死扛着不让自己成为手机奴隶的姚期默默掏出了手机,给何欢拨去了视频。
几声空响之后听筒里传来何欢礼貌又恭谨的一声“喂?”姚期明知故问道,在干什么?
“装货运货卸货。”何欢认真答。
或许是网络延迟,何欢说完之后停顿了片刻才听到姚期的声音:“那今晚几点回来?”
“今天是情人节,他们几个都有事儿要早走,我也不能一个人待在仓库所以会早回一会儿。”
“好,我去接你。”
何欢习惯x_ing拒绝别人的好意说,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开车回。
“开那辆四面漏风的货车?小欢你别忘了自己是别人口中的小公子,身价比你工作室的千万倍市价都高。出事儿了谁负责?”
何欢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再没了声音,好像有些在意姚期说话的口吻,但他的表情纹丝不动,好像又没有介意。
本来就没有话题的聊天被姚期成功引进死胡同,就此问下去不是,转移话题也不是。咄咄逼人强势冷硬的他居然也会张口结舌。
长达半小时的通话,他们隔着屏幕各做各的,却又能清楚听到彼此的微弱呼吸。没有话题也不显尴尬。人生虽短,孤寂却永恒。人生又不像电视剧总有那么多跌宕起伏的情节,因而使两个人聚到一起的,常常是生活的空白。
姚期偷偷凝视了一会儿少年因为被汗浸s-hi而闪着微光的脸颊,忽然就理解了世人口中心心念念的家是什么模样。
黄昏时分姚期准时出现在何欢工作室门外,本来还想着可以监督几个少年工作,结果到的时候热热闹闹的七八个人就剩下了何欢一个,正靠在门边等他。
“何老板这么仁慈吗?把员工放走自己加班?”姚期双手抱胸笑意盈盈地看他。
何欢无奈摇头道,他们都还是孩子,什么都挡不住玩儿心。
姚期无话,嘴角的笑意却一点点加深。他其实很喜欢何欢一本正经装作少年老成的样子。
许是周遭暖晕的光让姚期有些恍惚,以至于没发现何欢走过来的步伐有些异样。等到走近了,才看见何欢经过栏杆的时候用手撑了一下,左脚很明显得不敢着力。
姚期走过去要扶,结果被何欢拒在一米之外。少年看着他义正言辞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脚步顿住,脑海中忽然闪过醉酒那次何欢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你把我当个孩子,当个女人。姚期钉在原地,再不敢往前一步。
他沉默着转身拨通了私人医生的电话,然后又回过头来略带艰难地扯起一个笑容,问,怎么回事?
何欢一边上车一边怕他担心斟酌了一下说,刚刚下过雨嘛,在水里泡了一会儿。
他只说一会儿,但姚期又怎么会不知道但凡时间短了也不会让旧伤复发。
一夕之间,季节转换了冷暖。
车上,何欢心情似乎很好,一路都在碎碎念地和姚期讲自己早起时在街角遇见的那只猫,讲他最新学会的与小商小贩争分夺秒。
姚期沉默着,一言不发,他和他之间从来都是姚期紧跟其后亦步亦趋,即便如此两个人之间的缘分也依旧很浅,两步就能走到尽头。姚期忽然想知道,离开他之后,生活走上正轨的少年在闲暇之余能想起他多少。
身旁的絮絮叨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回头看,少年正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他把额头抵在车窗上,轻轻念,等我赚了钱,就拿来建厂。
“生产什么?”姚期随口问。
“火葬场。”他说得平淡却不含半点玩笑意味认真且虔诚。
姚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了两声回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