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应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哭过或者难过的痕迹,虽然白天他看起来真的像是要哭了。
两人一道下楼,骆文承突然说:“先生,我想在这再住半年……不用半年,几个月就行了,到时候我就搬出去。”
陆崇心头一滞,为他语气中那份小心谨慎。
他险些说,你在这里想住多久住多久。
“好。”他最终说,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看中哪里的房子,到时候我给你安排。”
骆文承笑了:“好啊,是要送我房子吗?那我提前谢谢先生了。”
骆文承又开始上学了。
他每天由周前开车送去学校,无论有几节课,都是七点出门,下午五六点才回来。
没有课的时候,要么去图书馆看书,要么去社团,总之都没有再提前回去过,每天都是如此,非常规律。
翻案之前,学校里处处都是对他的异样眼神,敢怒不敢言的那种厌恶鄙视,但翻案之后,那些曾在论坛上或者背后议论过骂过他的人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骆文承就发现他比从前更受欢迎了,社团里找他一起活动的人更多了,路上打招呼的也多了,老师同学的目光都友善了很多。
骆文承觉得这样很好。
市里举行了一个绘画比赛,主题是动物,骆文承问过陆崇可以画排骨之后,就花了两天时间,画了张排骨的画像拿去参赛。
没有什么特别的画,就是那天排骨蹲坐在他门前摇着尾巴仰头看他的样子,可爱的小家伙胖嘟嘟的,细腻的笔触将那蓬松健康的毛发描画得栩栩如生,那双琥珀色的圆圆眼睛漾着满满的天真和关切,一下子将他从灰败中拯救出来。
郑畅他们看了,说这是一幅有魔力的画,心情好的人看了感到幸福,心情差的人看了感到温暖,可看得久了,不知道为什么,又会感到一阵莫可名状的,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悲伤。
这幅图很快就拿了奖。
骆文承被学校嘉奖,然后得到资格继续参加省里的比赛。
社团里的成员要骆文承请客庆祝。
骆文承很爽快地答应了。
有人起哄说要去金色辉煌,现在谁都知道,金色辉煌是陆崇的产业,骆文承笑着说可以,但郑畅很有眼色地打了圆场,最终一大帮人去了一个很有名的KTV。
骆文承其实真没介意,去金色辉煌也没什么,打个电话跟陆崇说一声就行了,不过KTV就KTV吧。
一帮人叫了酒水,然后鬼哭狼嚎地唱歌,骆文承也应景地唱了一首无病呻吟的情歌,其余时候都在默默喝饮料,喝着喝着,觉得没滋没味,就拎过一旁的酒,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
一旁的郑畅吓了一跳:“文承你能喝酒吗?”
这要是把人喝坏了,那位追究起来可怎么办?这群人里头能担事的也只有他了。
“你说什么?”K歌声太响,骆文承没听清楚他的话。
郑畅只好大声地又说了一遍。
骆文承笑了,喝了一大口:“没事,我还当过调酒师呢。”停顿了一下,他自言自语,“反正也喝不死人。”
郑畅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见他这样也没有再劝。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再次返回学校的骆文承比从前更好说话,更合群了,脸上也常常带笑,但他反而觉得这样的骆文承太不真实了。
怎么说呢?他是和他相处最多的人,看得久了,他觉得他像是在装,装得很高兴,装得很正常,他都为他感到累,就像一根弦绷得很紧很紧,就快断掉了。
骆文承喝下两杯酒,他就开始不正常地发热,他对酒精很敏感,即便是度数很低的酒,两杯下去就头重脚轻了。
他给自己倒了第三杯,拿到嘴边又猛地放了下来。
一声脆响,酒液都洒了出来,让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唱歌的人也停了下来,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骆文承扶着有些昏沉的脑袋,有些急促地喘息,对自己说,不要失态,骆文承,这样借酒浇愁很难看知不知道,这段时间这样子不是挺好的吗?
你高高兴兴的,大家都高高兴兴的。
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就跟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一样。
他站了起来,笑着对众人说:“喝了两杯酒,有点上头了,你们继续,我出去透透气。”
郑畅想跟着,他阻止了,他出了包厢,去走廊尽头的厕所洗了把脸,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怔怔地说:“我高估了自己,这样太难了,太难了。”
明明和那个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能触碰,明明心里很难过,还要假装很开心。
他不想离开他,觉得每天同吃同住、打几个照面也是好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折磨罢了。
有些心思,没有动、忍着不动也就算了,但一旦动了,还要收回来,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太难了。
或许,他真的该离开了。
外面又进来一个人,冲到洗手台前就是一阵吐。
骆文承定定地靠在一边,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那人吐完,又漱口又洗脸地忙活完,抬头看他,才惊愕出声:“骆文承?”
骆文承眼珠转动了一下,懒懒地看过去,过了几秒才认出人来:“卫……兴恒?”
第52章
他这懒懒一瞥顿时叫卫兴恒僵在原地。
青年皮肤极为白皙, 是一种令人惊叹的细致, 因为喝了酒而脸颊泛红, 眼眶也有些发红,唇色更是红得艳丽旖旎。
但大约是情绪低落,他颓唐地靠在墙上, 发丝垂落, 在眼前落了些y-in影,斜眼瞥来, 冷漠极了, 但与俊秀精致的容颜一衬, 就透出了几分傲慢的勾人意味来。
卫兴恒就僵住了。
然后就听到那把淡淡的, 懒懒的嗓子,念出自己的名字。
灌了很多酒水下肚的卫兴恒几乎是立即有了反应。
骆文承换了个姿势, 面朝卫兴恒靠着墙, 上下看了看他:“好巧啊,这是喝多了?”
卫兴恒慢慢地笑了:“是啊,有个客户要来唱歌,唱着唱着又非要喝酒,我就只能陪着喝了。”
“这么惨?以卫少的酒量, 能喝到吐也是不容易啊。”
“比起赵建平和张东, 我可是好多了。”
骆文承偏了偏头, 因为酒精作用,反应略迟钝了半拍:“哦?他们怎么了?”
“你不知道?那天出庭作证之后,他们一回家就被家里人按着打了一顿, 腿都快打断了,还被断绝关系赶了出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呢,相比之下,我还能穿得体体面面出来应酬。”卫兴恒自嘲一笑,看着骆文承,“你说,我是不是幸运多了?”
骆文承眼神有些飘,那天下午他就被陆崇拒绝了,别的事情他哪里还有心情去理会,赵张二人的下场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你看起来也并非多么春风得意,你家那位那么护着你,也舍得让你有烦恼?”卫兴恒说。
那句“你家那位”让骆文承心头一闷,慢慢收起脸上的漫不经心,侧过身洗了洗手,转身脚底微晃地离开。
卫兴恒也是情场老手了,哪里看不出来骆文承这是怎么回事?
他盯着这人包裹在衬衣下面清俊修长的后背,那漂亮的蝴蝶骨,那瘦削纤细的腰线,眼底的火就冒了上来,头脑一热就上去揽住了骆文承的腰,暧昧吐息:“看来你失宠了。”
骆文承定住脚步,,冷冷看他:“看来你是找死。”
“我现在比死又能好到哪里去?天天陪人吃饭喝酒,从前给我提鞋都不配的家伙,现在一个个都能在我面前装老子!”卫兴恒笑了起来,对骆文承说,“我是比赵建平张东那两个孙子强,但他们还算罪有应得,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个也判我有罪?”
卫兴恒突然后腿一步,扯开了衣服,露出胸膛上固定的白色胸带:“你看,你看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我家里那个老头子打的,那天不仅那两个蠢货被打,我一回去也被打了,足足断了三根肋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人按着,一棍子一棍子砸下来,我那些叔叔伯伯,那些想和我争的堂哥表弟都笑疯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杀人!”
就因为害怕被陆崇追究,恨不得把他打死了丢到陆崇面前卖好,要不是他妈苦求,赵建平张东什么下场,他就是什么下场。而现在,其实也没差太多,家里不让他回去了,资金冻结了,丢给他一个快破产的小公司,为了撑下去他每天都要媚颜屈膝,轮着给人当孙子!
“你说,你说我做错了什么,我根本没参与酒里下药的事,我凭什么要受这些!”卫兴恒揪住骆文承,冲他喊。
骆文承慢慢掰开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
就算下药他没参与,当年怂恿自己游手好闲不干正事的,有他一份吧?
好,那时自己不懂事,没有分辨力,怨不得旁人,但前世赵建平、张东、骆文俊换着法来折辱自己,哪次他卫兴恒没有围观?
大仇已经得报,骆文承想起那些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恨意了,他也没兴趣再去忆苦思甜斤斤计较,所以面对卫兴恒怨恨不甘的面孔,他的心毫无波澜。
“别和我说这些,对你做那些的又不是我,要怪就怪你卫家弱小,要怪就怪你有一群胆小又无情的亲戚,要怪就怪……”
他把卫兴恒甩开,冷冷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卫兴恒无论是在自己家里,还是在海宁,都无足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