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骆文承的角度,周围一切都是静音的,那人的动作也是扭曲放慢的,他只听到自己耳边血管里嘈杂的血流嗡鸣。他眼帘垂了垂,搭在睫毛上的几根汗s-hi的头发也跟着颤了颤,然后无力地,缓缓地倒了下去。
医院。
重症监护室。
病床上的人猛地一震,睁开了眼睛。
声响惊动了一旁正兴奋喜悦地做着数据记录的王医生,他抬头一看,惊喜万分地喊道:“先生你醒了!”
病房外头的周一山闻声连忙冲进来:“先生醒了?太好了!我的天哪!不对,是骆文承,骆文承太神了!”
他激动到语无伦次,手足无措。
陆崇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上这些杂七杂八的线路都是什么?
“骆……”他想说话,发现无比不适,他喉咙上c-h-a着的又是什么?
王医生忙说:“先生你先别动,我给你检查一下身体。”
“拿掉!”陆崇艰难含糊地开口,“文承呢?”
“他在呢!他好着呢!我让人去叫他。”周一山连忙跑出去叫人去找骆文承。
一阵忙乱,二十分钟之后,陆崇衣服齐整地坐在重症监护室的值班室里,前面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些照片,那是昨天手术前后他自己的照片,那惨烈的头部特写简直让人不忍直视,任是陆崇自己看了,也只会给照片里的人判死刑。
然而现在,他已经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浑身上下几乎一点事都没有了。
王医生垂手站在桌边,忍不住瞄一眼陆崇的头,过了两秒又忍不住瞄了一眼。
此时此刻这颗头和照片里的简直像完全不同的两颗,外形颜色及硬度都已经恢复如常,什么引流管早早就拔掉了,只剩两道S形的刚刚拆线的切口,长成了很结实而颜色浅淡的疤痕。
以王医生的专业眼光和一天来的观察,这两道疤的颜色还在逐渐变淡的过程中,估计最后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真的长得好好的,连骨头都长回来了,而且还是在我眼皮底下一点点长好的,跟做梦一样……”王医生暗自嘀咕个不停。
陆崇醒了,他这精神就放松下来了,不嘀咕两声不足以表达他的震撼之情。
陆崇比他镇定得多,但心中的震惊却并不比他少。
他拿起镜子照了照头顶,又揭开喉咙上的纱布,那里二十分钟前刚拔除气管c-h-a管,然而此时那里的口子已经初步长好了,这样的复原能力绝不是人能够拥有的,也不是他能够拥有的。
他久久无声。
“先生,北京那边赶来很多人,都在外面等着,要告诉他们你醒了吗?还有你之前的情况并不是秘密,有几个还进来探视过,现在突然好了,该怎么解释?”王医生问。
“这些都先放着。”陆崇放下镜子,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之后,他现在只想见到骆文承。
他到底是谁?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人?
当年那人凭空出现凭空消失,现在的骆文承能做到让他几乎起死回生,都是一样的神秘,难以用常理解释,加上之前他想到的那些重合点和线索,陆崇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他们是同一个人。
但如果是同一人,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出现,出现了之后为什么从来没提过以前的事,他是忘了吗?为什么会忘记?年龄上也对不上,整整差了十岁,是不是像他猜测的那样……
不,只要他是,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要他是!
陆崇越想心情越激动,周一山还没把人带来,但他等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他心情急迫忐忑,一面又抑制不住地从眼角眉梢焕发出愉悦的神采,脚步简直带风的,往日的沉稳隐忍在此刻打了好几个折扣。
王医生连忙跟上:“先生你现在出去不太好吧,外面那么多人。”你老这样出去跟诈尸有什么区别?
陆崇突然停住:“帽子。”
“什么?”
陆崇折回去拿帽子,光头太丑了。
王医生差点绝倒,现在是计较仪表的时候吗?
好吧,毕竟是死里逃生之后急着见心上人,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他被陆崇那急切而又轻快的步伐感染得也心情荡漾起来,啊呀,年轻真好啊!活着真好啊!谈恋爱真好啊!
先生活了过来,他也跟跟着一起活了过来似的,整片天都亮了。
但陆崇正要开电子大门,忽然却停了下来。
重症监护室大门外守着一排人,面无表情地拦着外面情绪激动的人,那些人简直快要气炸,快要发疯了。
“周十三他们发什么疯,昨天开始就把医生护士都赶了出来,谁都不让进去,现在都不知道先生怎么样了。”
“从他们的举动看来,我怀疑这件事根本就是他们自导自演。”
“是不是自导自演不知道,但不让我们进去,却来来回回叫那个小白脸进去,要是没问题老子把头割下来!”
“难道是为了立遗嘱的?你看周十三那几个那巴结劲。”
“问题他又不是女人,要是女人,哄得先生留下个一子半女或者结了婚还有文章可做,一个男的……”
“男的怎么了?只要先生愿意把好东西留给他,就算他是人妖都没问题!别忘了先生这么多年从没踏出北京半步,突然来到这海宁一呆就是一整年,就是为了那个小白脸。”
“靠,咱们跟着出生入死的,结果还比不上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玩意儿?”
“别急,我的人快到了,他们休想再一手遮天下去,到时候我第一个要那小白脸吃不了兜着走!”
以上是一些年轻气盛的人的吵吵嚷嚷,此外还有几个老的围在一起嘀嘀咕咕。
“周十三是又去找那个小白脸了?”
“别一口一个小白脸的,老九对那人看得重着呢。”
“再看重也不过是个消遣的,竟然单陪着出去玩,现在好了,出事了。”
“听说是因为让老九亲自给他开车,不然以老九的警惕x_ing,就算身边没人跟着也没那么容易出事。”
“听说还把自己家里给整垮了,不忠不孝的东西,老九真是糊涂,什么货色都捧在手里。”
“昨天和凌宿打的那个狠劲那个眼神你们注意到没,那就是个狼崽子!”
“要是真被他拿到什么遗嘱,陆家还不是一场腥风血雨?这次无论怎么样,这个祸害一定要解决掉,周十三那几个也得治一治。”
“再等等,等我们的人到了再说,到时候直接把老九接回北京,是死是活都要在老宅里,放在海宁怎么回事,我们还要分这么多人跑过来,两头不能兼顾。”
外头一共二三十人,除了一小半还稳得住的人,其余人都加入了各种“逆袭计划”的制定中。
因为昨天周一山他们把医生护士都弄出来,还不肯让他们任何人进去,有人实在忍不住,怀疑陆崇已经死在里面了,就硬闯过,闯着闯着吵着吵着,一个个也都不是好脾气的人,就你也拔枪我也拔刀的,场面弄得非常难看。
虽然事后证明陆崇还好好地活着,但大家心里都有了疙瘩,对周一山他们是一丝一毫的信任都没了,偏偏后者还强行搜走了他们身上的武器,拉了一对人过来守在重症监护室门口。
周一山他们是知道只需要等一天到三天,那时候陆崇已经开始恢复,他们看到希望,自然不惧采取极端的手段,但这些人不知道啊,一个个窝火得不行。
就在这样憋屈着急的心情中等了一天,周一山终于出来了,居然还是找那个骆文承过来,他们心中的不满自然就爆发了,作为导火索的骆文承自然就成了火力集中点。
要说他们有什么坏心,似乎也不算,除了个别的,大多数人反而是出于忠心,顶多是再夹带些私心,但怀就坏在这些话停在陆崇耳中,实在是刺耳又扎心,结结实实地触到了逆鳞。
咔哒一声,电子大门突然开了,众人停止交谈望过去,然后有一个算一个都睁大了眼睛,因为他们来到这里等在这里的原因,他们以为应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此时正站在门里,脸色y-in沉地看着他们。
他们虽然一个个口中都不提,但心中其实都对陆崇的情况有数,不然不至于一个个情绪如此焦躁。结果他们以为不行了的这个人,突然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虽然罕见地戴着顶帽子,但绝对是真人无疑,那气色,那眼神,实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们还来不及体会震惊、惊喜、高兴等诸多情绪,就后心一寒,被陆崇目光扫过的人,一个个僵在原地。
陆崇慢慢走出来,扫视过这些人:“你们,很好啊。”
他说得很缓慢,但这缓慢中简直像裹挟着无数把小刀子,要把人的皮r_ou_一刀一刀割下来似的,充满了一种令人胆寒的森冷味道。
“先、先生……”有人忍不住开口。
陆崇冰冷地看着他们,他现在没空跟他们费工夫:“你们不是想进去吗?进去吧。”
王医生连忙往旁边一让,把重症监护室大门让出来,大门敞开着,仿佛里面是一个监牢。
有人还想说话,陆崇一个眼神剐过去,那人缩缩脖子,默默地挨着墙蹭进了大门。刚才叫得最凶要谁好看的人,现在蔫得跟鹌鹑一样。
这时周一山跑上来了:“先生你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