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久前闭关,于关中整理一生所学,颇有收获,得成一部浅解经义。”
他低垂着眼睑,平静地道:“经义得成,方知当年错之远矣。”
“当年我参悟经义有差,致使我佛门弟子修行进展缓慢,更多有阻碍,是我之过,我之罪。”
“我之罪孽无可恕免,唯有这一部经义可稍作弥补。”
“望诸位慎之重之。”
“南无阿弥陀佛……”
此话一出,坐满了整一个法堂的长老禅师们瞬间哗然。有人瞪大双眼,直直地望着恒真僧人手上的那一部厚重经义;有人紧握了双拳,心头激动难耐;也有人不敢置信地望着直挺挺地坐在上首的恒真僧人,看着他愧疚的面色,渐渐的露出刻骨的恨意来……
恒真僧人背梁笔直,任由座下那些清字辈的僧人们目光各异地看着他,无声地沉默。
无论他们对他是何种态度,都不怪得他们。换了这番遭遇的恒真他自己,他怕是生撕了那个人的心都有了。
只是……
在恒真僧人垂落的眼睑下,没有人能够发现他眼底涌动的暗流。
那些对他心生怨愤的人,以后都不能用了,真是可惜……
作为当代天静寺主持的清见大和尚率先回过神来。
他的位置也在众位禅师长老的上首,但因为恒真僧人的存在,清见大和尚的位置更在恒真僧人的侧后方。
他自蒲团上站起,绕过一圈,在恒真僧人面前站定。
清见大和尚当先合十而拜,身体顺势拜倒在地上,恭敬地道:“多谢祖师爷赐经。”
恒真僧人抬起眼睑,看着大礼拜倒在他面前的清见大和尚,听着他那一语双关的话,微微眯了眯眼,忍不住在心底叹道:果然是执掌了天静寺的清见。
果然了得。
恒真僧人这么感叹一声,面上却摇了摇头:“我误了佛门千千万万的弟子,罪孽深重,哪怕出得这一部经义,也不过是堪堪描补几分而已,哪儿还受得了你等的谢?”
“这祖师爷一词,往后也都罢了吧……”
经过清见大和尚那么一拜一答,法堂里的诸位长老禅师们也都已经回过神来,他们眼神复杂地看了恒真僧人和清见大和尚一眼,不管心中想法如何,却都齐齐地向着恒真僧人一拜,道:“在祖师之前,我等未曾得闻如是经典,不曾得知如是神圣;祖师之后,我等堪可开智,堪可见证佛法微妙,仰见佛土庄严!祖师之功,利在千秋,泽披众生。”
“如斯功德,祖师如何不是祖师?”
恒真僧人摇摇头,一力固辞,最后难以退却众位禅师长老美意,叹了一声,将那一部《浅解佛说阿弥陀经》交给清见大和尚,自己掩面而退。
演了那么一出戏之后,恒真僧人每日里都只窝在自己的禅院里,非天静寺中诸位长老禅师相请于寺中开坛说法,不曾轻出禅院。
只是哪怕他少出禅院,随着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开坛说法,恒真僧人的名号也在天静寺中彻底传扬开了。
哪怕景浩界中妙音、妙定、妙潭、妙空、妙理和妙安六分寺分立,但天静寺却始终是景浩界佛门的祖地,在景浩界一众佛修信众心中更有圣地之称。天静寺里的风吹Cao动,也无须多久,便能辐s_h_è 至整个景浩界佛门辖下之地。
也因此,当净涪等四个妙音寺的沙弥还行走在前往天静寺的道路上的时候,他们都已经听到了天静寺那一位恒真僧人的名号。
和恒真僧人这个名号一起传到净涪耳边的,还有恒真僧人新撰写的那一部与此界佛门历代长老禅师撰写的经义都不一样的《浅解佛说阿弥陀经》。
净怀沙弥和几位沙弥对视一眼,便从他们暂时停脚休息的地方走出,往那正说得热闹处的人群中行去。
净涪只是看的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只等着净怀沙弥归来。
反正这事情,总也用不到他出面。
净怀沙弥很快就回来了,他脸色复杂,但手里却捧了一部手抄的巴掌厚重的经义。
他回来后,先是看得净涪一眼,向着净涪合十一礼,脸带歉意,然后他身体一侧,让出他身后跟着的一个中年男子来。
那个中年男子穿着打扮俱是富庶,面色红润,面带笑容,看着也是挺慈眉善目一个财主。
那人顺着净怀沙弥的目光,看见了坐在石头上的净涪,不过上下一个打量,眼睛就更亮了。
他向着这四位妙音寺的沙弥合十躬身作拜,笑道:“几位师父经行至此,一路奔波,也是辛苦。在下寒舍就在左近,不如几位师父随我回去休息休息,再行上路?”
这人问的是几位师父,看的却只是净涪。
净涪看了净怀沙弥一眼。
净怀沙弥本也正看着他,见他视线看来,打量了他的脸色,便知道这一位小师弟觉得无甚所谓。可净怀沙弥自己想了想,又摸了摸手上的那一部经义,和净古、净苏无声交流片刻,他还是摇了摇头:“多谢檀越好意,但我们这一行有要事在身,不便再在外多加停留,还是不打扰檀越了……”
边说着,净怀沙弥还边将手上的那一部厚重经义递还给了那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看了看净涪,叹了一声,又将净怀沙弥递还到他面前的那一部经义再次推了出去,只说道:“不必如此……”
他略一停顿,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敢问几位师父,可是出自妙音寺內寺?”
净怀沙弥看了三位师弟一眼,再看那中年男子的时候,眼睛就更淡了。
他弯着唇笑了,点点头道:“是。”
那中年男子眼睛更亮了,又继续问道:“几位师父可是要往天静寺去受戒?”
净怀沙弥还是应道:“是。”
那中年男子视线落在净涪身上,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地问道:“敢问,这一位可就是净涪沙弥?”
净怀沙弥看了一眼脸上颇有几分无奈的净涪,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却还是应道:“是。”
那中年男子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走到净涪面前,向着净涪合十深深一拜,求道:“小人陈青运,见过净涪小师父。”
净涪看了净怀三人一眼,便就伸手去扶起陈青运。
第216章 事多扰心
“小人求净涪小师父救命……”
“救命!?”
这两个字一出,净怀、净古和净苏三人齐齐一凛,俱各收了脸上表情。倒是净涪,他搭在陈青运手臂上的手稍一用力,便自然而然地往后退出了两步。
陈青运顺势而起,面带愧疚,却当下就将他家中的事情与这一众沙弥们倒了个全:“小人如今已是中年,家中颇有些银钱,日后也必是由独子承继家业,看守庙灶。小儿虽然年幼顽劣,却也真的是秉x_ing聪慧,天资过人……小人心下极为疼惜,是以小儿每每闯下小祸,小人也只是口中教训一二,从未重罚……”
净涪听着这陈青运的话,视线在他身上一转,当下就觉得不对。他面上不显,只拿眼神往净怀、净古和净苏三人看去。
“谁料去年年尾,小儿随家人往邻居家拜访……小儿任x_ing胡闹起来,竟不小心惹得邻里失火走水,惹下祸事……”
“……小儿被邻居拘下,至今未得放还……”
“邻里势大,我家虽有几分脸面,也着实拿他们没有办法。何况族中眼见我家遭难,竟心大起意,要来谋夺我家钱财,更不住劝我舍弃我儿……”
说到这里,陈青运忍不住举起袍袖,掩面哀泣,乞求道:“我常闻得净涪小师父声名,更晓得净涪小师父在邻里间颇有几分名望……如能得净涪小师父出面调解,小人必能顺顺利利将小儿带回……”
“小人求净涪小师父大发慈悲,帮帮小人,帮帮小人……”
“求求你,求求你净涪小师父……”
净涪眼神一沉,视线再次在陈青运身上仔细转了一圈。最后,他的视线在陈青运左耳耳垂处的那一片白皙皮肤上停了一停。
净涪收回目光,视线垂落,只不搭话。
净怀沙弥看了净涪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净古、净苏两人,当先一步迈出,站到陈青运和净涪中间,仔细问道:“不知陈檀越家中小儿当日可曾害人x_ing命?可曾伤人?可曾坏人财物?不知陈檀越家中可曾与了那受损家人赔偿?可曾道歉?不知檀越家中小儿可曾认错?可曾知晓教训?……”
净怀沙弥这么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若是换了一般人,怕就是要哑口无言了。但陈青运本就有备而来,如何没有料想到这么一遭?
是以他再度抬起袍袖擦拭脸上泪痕,哀哀长叹一声,才道:“几位小师父不知,我家与邻里……祖上便多有嫌隙。时至今日,这嫌隙积累下来,早已成了鸿沟……”
“当日那事,也确实损了邻里一部分财务……”
“这般损伤,对家大业大的邻里而言,本是算不得什么。但我家邻里向来重财,又兼我家与邻里早有嫌隙,我家家人怕邻里因此对我小儿下了重手,便要护了我家小儿逃出来……”
“他也是为了我家着想,只可怜了那老仆,年岁都已上了春秋,还是为了这事丢了x_ing命……就连我家小儿,也一并被带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