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三,兵部侍郎赵峥长子赵紫乘的私请。
如若是其他府上的宴请,霍启还能拒绝,只这赵峥是霍老将军的部下,虽然出身贫寒,但孔武有力,又有谋略,以往跟着老将军作战总是冲锋在前,很快就得到老将军的赏识,不顾旧例,将他连升几级,最后成了老将军手下最勇猛得力的副将。
也正因如此,赵家在多年前曾被视为霍家的势力,殊不知自老将军去世后,霍赵两家就鲜有往来,许是为了不授人以柄,许是赵家为了自保聪明的疏远了霍家,朝廷正是看出了两家关系日渐生疏,才能放任赵峥一路青云直上,今已官至兵部侍郎。或许在老皇帝或者洛天成眼里这样的寒门,即使官居高位在朝堂里掀不起多大的波澜。
霍启将手里的请柬收好,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人,回京已经二月余,却因为那人南下江南游玩而没前去探望,昨日得到消息她已经回京,霍启看了看管家,管家也似还有话要讲,他见霍启这般犹豫模样,心里已经明了八分,只依旧用试探的语气问道,
“少主子可是在想大小姐?”
管家口中的大小姐,名叫霍长砚,是霍启的姑姑,霍老将军唯一的女儿,早已经出嫁,老管家年轻的时候‘小姐’‘小姐’的叫习惯了,这么多年也未改口。
被点中了心思的霍启也不恼,只问道,
“我让你备的礼可都安排好了?”
“都备好了,老奴这就将礼单拿来让主子过目。”
霍启摆摆手,
“不必,你做这些向来很周到,我很放心,还有一事,归京时我在镇原茶马边市寻到一把胡琴,放在府库里,你把胡琴收拾出来一并带给姑姑。”
“欸,”管家脸上瞬时多了些笑意,眼角皱纹毕现,他这是忆起自家小姐少年时喜欢弹奏胡琴,只是琴艺不好,府里的人都不堪其扰,偏生小姐还喜到处矜夸自己的技艺。
“老奴还记得,当年大小姐用糖葫芦做诱饵,骗主子去奉承小姐的琴技,结果小姐刚弹了一小会儿,主子您就颓丧着脸回来说,宁可不吃糖也再不敢听小姐弹琴了,还说琴音绕梁,让您三月不想食r_ou_糜。”
霍启听他回忆当年趣事儿,不由得也笑了笑,脸上难得有了丝温情气息,自姑姑嫁人后,他二人来往便少了许多,可姑姑对自己的喜爱一点不减。后来自己犯下大错,被调离京城后,来往就更少了,一年中最多不过一两回书信往来。
“是啊"霍启叹道,“想想也有十年没有见到姑姑了,你将礼物备好,三日后同我去江府。”
“老奴领命。”老管家笑着应下。
三日转瞬即过。
霍启刚下马车,就见霍长砚一脸焦急的等在府门口,一见他便忙不停的走上前来,拉着霍启的手,左右仔细端详。
霍启细细打量霍长砚,发现当年被称“芙蓉如面柳做眉”的美人容貌已不再年轻,但气度却愈加雍华,霍长砚眼里闪着泪光,几次张嘴偏生竟哽咽得没能说出话。
霍启见了亲姑姑,方才生出点久离雍京的沧桑感来,所谓思乡,不过是家乡有所念之人罢了。
“启儿不孝,回京多日,今天才来看您。姑姑这些年,可都还好?”
霍长砚抬手理理霍启鬓边散发,心里悲喜交加,搂着霍启道,
“我的好启儿,这怎能怪你,我在会稽听闻你回京,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姑姑真是想你了,十年,姑姑已经十年没见你了,你这些年在那平凉真如信里所说的那般好?我瞧着你怎么如此,如此……”
霍长砚只顾拉着自己的侄儿诉说思念,一边的管家适时上前提醒道,
“夫人,天气寒冷,还是请将军先进府吧。”
“你瞧我,真是高兴糊涂了,启儿快同我进府。”
霍长砚领着霍启穿过江府的穿花游廊,但见江府仍是十年前的模样,唯有庭院几处增加些奇花异Cao,霍长砚喜清净,这也是霍家人共有的习惯。
她领着霍启进了房,吩咐管家下去沏茶,复又转过头来对霍启解释,
“最近户部事多,江郎常不得空,不巧今日也正在部里处理税务,不在府中。”
“年关将近,这时段是户部最忙的日子,只请姑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江郎是霍长砚对丈夫的爱称,江郎名江泽,现为户部侍郎。
霍长砚提了江泽,便仔细留意起霍启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心里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又惊又喜,毕竟这两人……
“你姑父近些年来身体虽不如从前,也不算太坏。”她顿了顿又说,“姑姑很高兴你能将以往的事看开,听到你刚才话里的语气,我心里也舒了好大一口气。”
“早年是启儿不懂事,姑父也是一片好心,这些年我想了很多,姑父当年的作为无可非议,终究是我对不起霍家,也对不起姑父。”
霍长砚赶忙拉住了霍启的手,拍了拍,似是抚慰,又似是责备他对自己的贬低,只是眼睛却飘到了窗外,虚散的眼神好似在回忆当年,
“谁还没有个年轻气盛的时候,你姑父当年没能为你求情,我可生了他好久的气,但他说你的脾x_ing总要外出历练一番才好,今天看来,这话倒还有几分真。欸,看我,你好容易来看我一次,还净说些有的没的。”
霍长砚望着霍启比之前少了些锋芒凌厉的眉目,心里当真放了不少心,她心里霍启什么都好,就只一样让她忧心,那便是早年霍启锋芒太盛,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既然换了话题,霍长砚就忍不住问起他的终生大事来,
“其他姑姑也不多说,免得你说我啰嗦,但你成家的事我可得好好问问,你今年虚岁都二七了,可有心仪的女子了?你母亲去世得早,没人为你cao心这些事,我做姑姑的,自然得问问,以往书信里你对我尽是塞责敷衍之词,现在你跟姑姑说个实话。”
霍启无奈的摇头,心想果真逃不出这一问,只好又将书信里的说辞搬出来,
“不曾有,我常年在外,边关事多,那有时间想这些事情,纵使有女孩愿意跟我,平凉苦寒,只能是委屈人家姑娘?倒是婉儿妹妹,今年及笄了吧,可有什么好人家?”
霍启巧妙的转移姑姑的注意,果然说到这唯一的女儿,霍长砚心思便被带走了,她表情难得有些无奈,
“这孩子一天到晚不落家的,刚从会稽回来,今儿又去无量寺还愿去了,她这般贪玩童稚,哪里适合嫁人,按你的话说,只能苦了人家小伙儿。知道你要来,本想推了还愿的事,只是不好丢下她的女伴儿,这本是约好了的事。”
霍启表示理解,敲好管家端了茶上来,霍启亲自接过,帮霍长砚满了茶,将自己的也满了,又听见姑姑接着说,
“这孩子端的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哪像书香门里出来的?”
霍长砚虽嘴里抱怨,脸上却是满满的宠溺神情,霍启不由想,婉儿今日的脾x_ing多半是姑姑惯出来的。
“说起这人家的事,我和江郎真真拿她没办法。”
霍长砚口有些干,端起茶轻呷了一口,霍启听这话知江婉定是有了中意的人,他顺着姑姑的话接到,
“婉儿妹妹聪明伶俐,想来这看夫婿的眼光也不会差。”
自己女儿的霍长砚怎么会不了解,她无奈的叹口气,
“错是不错,只是心悦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她这心思实在难猜,最近说是喜欢那安和王府的小世子。”
“哦,是他?”
霍启没想到江婉心悦的竟是洛青阳。
“怎的,启儿也知道这人?”
“有过一两面的交情。”
霍长砚见天色将晚,吩咐管家备好晚饭,才又接着对霍启说,
“那小世子是个好孩子,我也见过,只是我见着觉得太过孱弱,仔细比来竟不如一些女子,从小锦衣玉食,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子,哪能照顾得了婉儿,我心里着实不放心,况且……”
霍长砚拖长了尾音,似在犹豫接下来这话该不该说,霍启问道,
“况且如何?”
“况且这世上夫妻,哪有丈夫比妻子还美的,端的叫我心里别扭。你这个妹妹,涉世未深,总是喜欢些长得好看的人,我和你姑父三番五次劝她也不听。下次你见着她帮姑姑说说,她从小就听你的话。”
霍启笑了,想不到这随口一问还揽了个媒人的活,
“这儿女之事,我怎好c-h-a手,还得看婉儿自己的意思,也得看那小世子的意思,毕竟两情相悦方得始终。”
霍长砚赞同的点点头。
二人又话了些家常,听着霍启讲述这些年在平凉的生活,霍长砚几次忍不住垂泪,又开始埋怨江泽当年的坐视不理。
其实霍启尽挑了些有趣的经历讲,只是在霍长砚看来,平凉蛮荒之地什么也是不好的。
望着目露忧切,几次垂泪的姑姑,霍启心里为这些年不曾多多关心她升起了许多愧疚,也因为姑姑嘘寒问暖倍感窝心。
晚饭备了半个多时辰,非常丰富,二人正用晚饭时,江婉却提前回了府。她没让下人通报自己回了府,直接提着摆裙就跑到了膳厅,见霍长砚端坐着正要用膳,想着自己一天未归就要撒撒娇,甫的却见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在母亲旁边,顿时禁了口,将那些乖巧的话又咽回了肚子。
管家早说霍启要来姜府,江婉自然知道这是她的启儿哥哥,只是十年不见,小姑娘眨巴眼睛盯着他望了许久,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十年前的痕迹,这般盯着竟最后自己脸红了,嗫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