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面上神情未有半分缓和,反而更冷。
荡开的蟾宫剑映着刺目的天光,陡然一阵翻转,在他内力催发之下,从剑尖处始,竟然扭转起来,其速更快,一刹剑势竟变得奇诡起来!
“嗤拉——”
自两人间隙之中卷过的烈风,都被这旋涡似的一剑割裂成了螺旋,沈独提气纵身闪避之事,袖袍边角只略略挨着这一剑,霎时便被绞得粉碎!
只怕若是血r_ou_之躯撞上了,结果也是一样。
这人居然也动了真格的!
沈独那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上,压抑的y-in沉更添一分,双目中的y-in鹜也更重了一分,瞥一眼自己不成样子的袖袍之后,周身杀气便变得凛冽起来。
他嘴唇紧抿出一条平直的线。
超绝的轻功让他如仙魔一般踏空再往上三尺,在避开了顾昭这一剑的同时已挪移至他身后上方,六合神诀瞬间在体内催动起来,y-in寒之气立刻从他体内蔓延到他手中所持垂虹剑上!
隐隐冰寒的银白,顿时覆盖了锋锐的剑身!
剑如天瀑!
人似天降!
在众人随着他身影变动抬首的瞬间,沈独已如月坠平湖一般,持剑倒折而下,分明是极好看的面容、极好看的身形,可因着他眉目间那一点狰狞凶狠颜色,到底让人忍不住皱眉。
顾昭蟾宫一剑,讲究的便是随心而动,随意而变。方才所袭之方向上,沈独整个人身形骤然拔起,消失在他视线之中,难免让他有瞬间的怔忡。
但再要抬头看沈独如何反击,必定令他陷入被动。
所以这一刻的顾昭,竟做出了最大胆的选择:他根本不用抬头看,单单一扫周遭人的神情与举动便知道沈独要自上而下灭顶而来,索x_ing抛开双目所见,只凭借周身灵敏的气机感知,听声辩位,在这避无可避的刹那折剑而上!
“嗡!”
柔韧的剑刃卷曲弹s_h_è 之时的声音,好似清风吹过琴弦,偏又有一种琴声没有的冰冷。
“叮!”
两剑于半空之中相撞,竟是剑尖对着剑尖,分毫不差!
只是沈独从上而下,又携冲涌之杀机而来,力道极狠,又兼垂虹剑质坚,毕竟非顾昭蟾宫软剑可比。
所以猝然一撞下,自然是他压了顾昭一头。
“砰砰砰……”
汹涌的力道自剑尖传递下去,不仅在顷刻间让蟾宫剑弯到了极致,也让顾昭脚下用厚木板搭起来的台面受力压裂!
所有人何曾见过短时间内就凶险到这个地步的打斗?不管是来凑热闹的小人物,还是心系大局的诸多大人物,此刻一颗心立刻为之悬了起来。
关切战局如陆飞婵者,已紧张得不能呼吸。
但身处于战局之中的两人,却是一个比一个清醒冷静。
这天落一击角度刁钻,亦未能顺利重创顾昭,再耗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只怕顾昭这精于算计的头脑顷刻间就能找到他的破绽。
这一刹,沈独脑海中掠过了无数的可能。
只是他的手还要远比他的脑子更快,竟在念头冒出的瞬间,轻轻一转,引着垂虹剑剑尖微微一歪,就要从正面避开顾昭,再袭他身!
可谁能料想,这一刻顾昭的反应,比他还快!
谁也不会坐以待毙。
沈独能想到的变招,顾昭当然也能想到,甚至他还想要在这种暂时的劣势之中求得一线反击的机会,于是几与沈独同时变招!
沈独是剑尖一错,要继续向他攻来。
顾昭却是胆大不要命,竟然在这一刻松开了自己的手掌,任由那被垂虹剑压弯到极致的蟾宫剑因反弹之力往天上空倒飞出去!
情势的变化之快,简直令人目不暇接!
众人还未来得及为方才的险象环生而惊呼,顾昭身形已似飞鹤拔起,运起一掌拍向垂虹剑,同时沈独下落,他翻身上来已将半空那垂虹剑重接在了手中!
“刷——”
利剑一扫,暗银的光华似如水的月光流溢,在身周撒开一片寒芒。顾昭那一袭青衫犹峰峦叠嶂间的墨色染就,再还手已彻底找回了属于蓬山第一仙的从容。
而沈独,戾气锋锐如旧!
两人间的交手,在方才那一刻的变幻之中,已然杀机毕露、危机四伏!
抬掌换指,消失欢笑语,仅余肃杀吟;
举剑旋身,没有酣畅歌,只有痛快战!
自上次落难天机禅院,度过一劫后,沈独六合神诀已开始走向最后一阶段,距离大成已经不远。
只是他自己还做不到收放自如。
所以在交手之时给人的感觉,一如地狱阎罗,狠辣凶残,威势赫赫,往往令人胆战心惊。
顾昭则不然。
即便实质上杀机毕露的招式,在他的比划之中,也透着一种出尘的仙气,好似山巅上飘着的云雾。
只是,越打,好像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腾挪间,顾昭的眉头越皱越紧,心中的疑虑也越升越高,看向沈独的目光也就变得越发迟疑。
真的不对。
往日这样正经紧张的交手虽然少有,可两人一言不合开始就过招的时候却很多,对他平时的风格与动手时给人的感觉,他是很清楚的。
但没有一次是这样。
诡谲多变之余,还隐隐有一种说不出的刚猛强劲,但等他想要仔细感知时,又俶尔隐没,好似从未存在。
有时y-in森狠厉,有时中正平和。
这绝不该是他所修炼的六合神诀应该给人的感觉!
在交战时间达到一整刻的时候,顾昭脑海中无比清晰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因为方才他陡然一转的剑锋刺中了沈独右手手腕,虽被他险险避开,只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可这顷刻间沈独为了反制他,左手已并指如刀,竟悍然向他眉心点来!
这一刹那,刚猛杀机,如此清晰!
哪里像是原本y-in邪的六合神诀?
分明充斥满与沈独本人格格不入的阳刚之气,只是因为他出招暴烈,因而反染上一种说不出的狠辣凶残罢了。
不像是妖魔道的功法,反倒像天下极正、极阳的路子。
沈独这傻逼,到底在胡乱练些什么?!
指风迎面而来,可此时的顾昭,心中竟然更怒。嘴唇一抿,旋身闪避的同时,眼角余光已看到了台下几人凝重的面容和暗示的神情,心底便陡然掠过了无数的想法。
比如,真的杀了沈独。
这样的想法,在过去的五年里,总是时不时地冒出来,又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按了下去,真正实施的次数不多。
但上次杀他,害他陷入险境,并没有成功。
他意识到,自己是矛盾的。沈独活得好好的时候,他觉得沈独是个威胁,无论如何都想要除去,否则坐卧难安;沈独眼看着就要死的时候,他又觉得心里孤独冷寂,缺了他好像整个江湖都不对味儿了,又希望他活。
说起来,也是一个“贱”字。
就好像是此刻……
他再一次对沈独动了杀心,也许是因为那从未从他心底消减下去的、被人威胁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这一刻的沈独其实也是想要杀了他的。
烈风灌入宽大的袖袍,让那一袖苍青的山水都鼓荡起来,犹如在众人面前铺开了一片奇丽的水墨图画。
袖中那一面暗蓝、半尺长的利器,悄然触动。
顾昭人随剑走,挽长剑如弯月,竟以一个极其古怪的角度,自右下斜斜向左上高挑,蟾宫剑光如星辰陨落,剑吟声起,则是震慑人心的玉碎之音!
这样清脆而夺魄的声音,轻而易举压住了顾昭袖中那机括弹动之声。
下方所有人也都没有意识到。
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为这蓬山剑法中极为著名的一式“瑶台月落”所吸引,再也无法分出一点。
唯有沈独。
深厚的内力,缜密的内心,赋予了他超绝的五感,也使他细致地并不错过任何一点细节。
包括那为剑吟之声压住的异样响动。
陆飞婵那一句“正道的‘不择手段’”忽然在耳旁闪现,可不仅没能使他退却,反而激起了他更深重的杀心!
眸中狠色更浓。
沈独一指已然落空,竟干脆弃了那几乎被顾昭蓬山剑法压着打的垂虹剑,变指为掌,将前几日修行的那佛珠内的秘法催动起来,手掌上顿时有一层有别于六合神诀的劲气涌流,隐隐还覆上一层淡金。
原本是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可这一个瞬间给人的感觉,竟是说不出的宽厚坚硬。
只是到底不很对劲。
若换了一个人使来,或许便是慈悲佛掌;但安在沈独的身上,却是正中平和之余,还有几分诡异的y-in邪。
这一掌的凶险,绝非顾昭寻常应对就能抵挡!
沈独觉得之前与顾昭周旋这么久,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演戏已经够久,所以干脆地抬起了这一掌,准备结束两人持续了许久的争斗。
可没想到,就在抬掌刹那——
体内任督二脉之间,竟猛地有一股森冷寒气冲了出来,与此刻正于他经脉内运行的至刚至阳之精气冲撞在了一起!
剧烈的绞痛!
沈独整个人的脸色瞬间煞白了起来,竟是在这y-in阳冷热的交攻之下受之不住,猛地一口血喷溅而出!
那袭向顾昭的一掌也顿时弱了。
只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没在任何人意料之中,不管是沈独还是顾昭,或者是这斜风山庄内所有观战的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