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方丈寻我何事?”
“您白日都去村子里教他们读书写字了,怕是不知道,江湖上可出了一件大事,还关系到咱们禅院。”
宏本虽在禅院中修行,可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说起江湖上那些个腥风血雨来,眼睛里都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向往和兴奋。
“听善明师叔说,有一个蓬山的很厉害的人,叫顾什么的,找到了武圣的后人。可师叔你猜怎么着?这个武圣后人竟然在半路被妖魔道上那个大魔头沈独劫走了!现在江湖上传得一阵风一阵雨,方丈传了人在他屋里议事,也让我来找师叔你,请你过去。”
武圣后人。
还有大魔头沈独。
僧人听得这些名字,面上忽多了几分怔忡,接着才念了一声:“是吗……”
宏本才入禅院不久,但对这一位善哉师叔从来都是敬仰有加,当下也没觉出他有什么不对来,只眨了眨眼,好奇地问道:“师叔,你说那魔头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呀?难道真连传说中的蓬山第一仙也打不过他吗?他劫走了武圣后人,又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前阵子他不才从千佛殿……”
话说到这里,宏本忽然心头一跳。
千佛殿那件事累得善哉师叔为方丈他们责罚,不仅在戒律院受过了惩,还在思过崖下面壁了整整三日,昨日才回来。
对整个天机禅院的弟子而言,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大部分人眼底的善哉,不管x_ing情为人还是佛法武学,都是千中无一万里挑一的好。可以说,在他们印象里,他与惩戒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可那一回……
方丈的话,说得却是难得地重。
更要紧的是千佛殿这件事,不仅被人闯入了,而且是被人二次闯入。
至于有没有拿走什么,宏本便不知了。
他只知道,有关于千佛殿内到底是不是有东西失窃这件事,只有天机禅院少数人才清楚。
其实大家伙儿都暗中猜测,千佛殿里能藏什么?无非就是那三卷佛藏罢了。
若有东西失窃,必非此物莫属。
但偏偏此物干系重大,任由众人如何怀疑,也没透出半点确切的风声来。
包括江湖上都有不少人觉得是他们禅院承担不起佛藏失窃的后果,故意在此事上隐瞒,未将真相告知所有人。
可这话是万不该在善哉师叔面前说的。
宏本心里后悔极了,原本心里装了一箩筐的话想要问,现在却都问不出口了。
好在僧人并没有如他所担心的那般轻易生气,甚至就连方才那一点点异样都收了起来。
他朝宏本淡淡地笑了一下,便往前走去。
“既然方丈还等着,还是赶紧过去,才能知道事情到底如何。”
“是是是。”
宏本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在他身后一些,但见微寒的冷风吹拂下,这一身雪白的僧衣在暗下来的天幕里干净得纤尘不染,袖角衣袂轻轻浮荡,不由心向往之。
他好像记得,院中有哪一位师伯提过,说善哉师叔这一身雪白的僧袍,也是有些说头的。
但具体是什么说头,他又忘了。
宏本生出几分挫败的感觉来,但心里却还惦记着这一回出的事,颇带了几分小心地,又开了口:“善哉师叔,您说那大魔头也是人生父母养,下手怎么这么狠毒?听说护送那娄公子的人,除了那蓬山第一仙都死光了,实在是太可怜了……”
可怜?
僧人抬眸向这一片幽深茂密的古林间忘了一眼,又瞥见不远处山下那一片浪涛细卷的竹海,想起自己发现的那些蛛丝马迹来,还有有关于那蓬山第一仙的传闻,只轻一摇首。
“无辜之人,确是可怜。”
“诶?”
宏本一愣,只觉得善哉师叔这话好似藏着什么深意,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话半点旁的意思都没有。
那些死了的人的确无辜啊。
他有些纳闷于自己心里怎么会冒出觉得善哉师叔这话不对的念头,有心要深究,但前面僧人的脚步已经有些远了。
于是连忙追了上去。
这山道正好在前面转过了一个弯,道一旁是高高的山崖,道另一旁便是山下那绵延的竹海。
叶落满地,久已无人踏足。
从高处往下看去时,是一片的静谧。风过竹林,沙沙作响。其枝叶交覆掩映处,隐约能瞧得见一座竹舍的轮廓。
但脚步再动,便看不见了。
宏本忽然想起来,好像很久没看见善哉师叔往那竹舍中走了。以前他大多数时间都住在里面,因不用来回上山,更方便去往不空山周遭的村落。可自打千佛殿出事之后,便再也不曾见他往那竹舍中住过一夜,即便是很多次路过也不曾有要进去的意思。
此刻从这竹林前路过,他不由向前面僧人看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见得在行至此处时他脚步略顿了一顿,向那竹海看了一眼,一双温厚宽容的眸底,倒映着这即将降临的、寂寂然的黑夜。
最终还是没去。
僧人淡淡的目光收回,只依旧向山上去了。
不空山顶,禅院巍巍。
间天崖上,星月渐明。
沈独还是坐在那书案后面,屋子里亮堂堂的,点的却不是一盏灯,而是一颗大大的夜明珠。
那佛珠内藏机窍,他已然知晓。
只是自己研究来实在是费神又缓慢,自己折腾了半个下午,终究还是犯懒,便将凤箫叫了进来帮忙。
这哭包不会半点武功,有时候比他这道主还任x_ing,但在五行八卦与算学上却颇有独到之处。
此刻他便坐一旁看书,凤箫在那边摆弄佛珠。
这是多年前已经失传的机关术,乾坤皆在小小一枚珠子里面。木质的佛珠内雕有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之图,各有标记,只要以透镜、明珠照之,则能成像。另配有一本密字册,以天干地支、五行八卦之间的组合与排列在册中定字,经过繁琐的组合,便能解出珠中所藏之文字。
其术本身,沈独是不知道的。
但巧的是间天崖上偏偏就有这么一本密字册,所以他才敢大摇大摆一点也不犹豫地将这佛珠带回来。
至于让凤箫来做解字之事,他也半点没担心。
那头忙碌,他自己却是无聊。
手中的书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他随手将其合上,游移的目光随意在桌案上晃了一圈,便落到了之前凤箫放在旁边的信封上。
那一封来自天机禅院的信。
信封的封口上是一枚佛莲形状的火漆印,但表面上没写一个字,该是防止为人半路所截,做得也算谨慎。
内容他是已经清楚了。
只是这信本身,好像还没看过。
慧僧善哉……
这秃驴是他所不喜至极的,一则忌惮其实力,二则与其有当日交手之恨,且兴许是因为他喜欢的那和尚不肯跟他走的缘故,让他对整个天机禅院其他的和尚都充满了厌恶。
但这人写的信,该是什么样?
沈独心思一转,心念一动,盯了那信封半天,终是将手伸了过去,就要拿那一封信过来看。
却没料想,外头忽然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他眉梢一挑,便向凤箫打了个眼色:“先收起来吧,一会儿再解。”
凤箫一怔,回头一看,便见沈独已经收回了那取信的手,转将目光投向了冬灰阁那紧闭着的两扇门上。
于是这才知道是有人来了。
她吐了吐舌头,也知道道主吩咐自己做的这件事极不一般,忙把眼前诸多的东西一兜,藏到了一旁去。
片刻后,那脚步声便到了门外,是姚青的声音:“道主,先才崖前送来了天下会的请帖,是蓬山那个顾昭叫人送的,说道主既然声称自己无心于佛藏,便请道主十日后斜风山庄天下会一聚。”
第50章 新功法┃这天下,从不该有他看上了却得不到的东西。
顾昭的请帖?
沈独一听就微微笑了起来, 眸底明灭的光华间隐隐已有几分算计之色划过, 只稳坐在那书案后面, 叫姚青将那请帖拿了进来。
帖子烫金平平无奇,内容却有些特殊。
众所周知,天下会从武圣娄东望的时候起, 便渐渐在整个江湖拥有了非同一般的影响力。近些年来,更因有财力雄厚且在黑白两道都能说得上话的斜风山庄cao持,一年一度的天下会已然成为了所有武林人士都不得不投以关注的盛会。
即便是臭名昭著如妖魔道也一样。
沈独以前去过斜风山庄, 但从没有正式参加过天下会。原因无他, 毕竟他是武林里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私底下与斜风山庄少庄主陆飞婵交好也就罢了, 光明正大参加天下会却是万万不会有的。
一则陆飞婵还没那本事;
二则他自己也得掂量掂量,去了之后会不会被武林正道人士围攻而死。
所以对于天下会, 他从来都是远观。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在益阳城的时候他就已经与顾昭约定好了如今的行事计划,顾昭果然也依计行事。
在永嘉关一场血腥屠杀之后, 妖魔道凶名再次远播,同时武圣后人落入他沈独之手的消息也传遍了江湖;
随后他假惺惺回复顾昭及正道诸人,声称:劫走武圣后人也不过是为了武圣后人好, 想要让倪千千为他治病罢了。难道正道要将人从他这里抢走, 然后让这体弱多病的娄公子直接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