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 作者:时镜(下)【完结】(54)

2019-05-08  作者|标签:时镜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三教九流 江湖恩怨

  “喝不惯?”

  都是药,哪里有什么喝得惯的说法?

  但凡是苦的他都不惯。

  沈独又抿了一口,越尝越觉得这味道很怪,像是连整个药方都换了,便问:“换了什么?”

  “杀生佛舍利。”

  顾昭负手站在屋内,一双清明洞悉的眼底忽然闪过了许多晦暗的情绪,但转瞬唇角又弯了起来,好像浑然没有意识到这五个字带给沈独的震撼一般,照旧轻描淡写的。

  “你不如猜猜,哪里来的?”

  端着药碗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又颤抖了一下,带起药碗里的药水荡起一片涟漪,映皱了沈独那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他注视着碗中药,却觉药中全是红的。

  一片深深的赤色,好像他手里端着的不是一碗药,而是一碗血!

  杀生佛舍利能解万毒。

  这东西只有天机禅院业塔中有。

  那和尚骗了他回禅院多半便是为了此物,可如今顾昭竟然说这东西就在自己现在端着的药碗里!

  “是,是……”他的声音一下变得沙哑,又变得有些恍惚,想要说什么,又好像说出来都跟费力,“是他送来的吗?”

  “嗤。”

  顾昭见了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先前挂在脸上的所有笑意,便都消失了个干净,迅速一转,就成了无限的嘲讽。

  “若我说不是呢?”

  岂料他这话说出之后,沈独就像是没听见一样,又或者是听见了也不在意,只追问他道:“他人呢?也来了蓬山吗?”

  这一刻,沈独的神情是顾昭从没见过的。

  分明并不是很高兴的神态,甚至透着几分难言的受伤与悲怆,可问出这话的时候唇边却挂笑。

  顾昭觉得,便是他吃糖的时候,都没这样好看。

  心底于是不可抑制地牵扯着痛了起来,好像胸膛上那新旧相叠的伤口又被人撕开了,让他生出一种让他反感到极点的宿命感。

  鱼与熊掌,无法得兼。

  如果他想要得到某一样东西,那么上天一定会强迫他放下另一样东西。

  面对着沈独这完全无视了他反问的提问,顾昭觉得自己该生出满腔掐死了他的杀心,可不知为什么,它们在冒出来的一瞬间便燃烧成了灰烬。

  他看了沈独很久。

  但直到他收回目光,近乎麻木冷血地从屋里走出去时,也没回答沈独的问题。

  西斜落日的余晖,透进窗来。

  屋内一片红纱似的血色。

  沈独坐在那棋桌旁,怔怔的看着碗中渐渐变凉的药汁,慢慢才反应过来,那和尚不可能亲自来的,毕竟他留下的是一只死蝴蝶,是他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他的手还在抖。

  这时候他心里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对他喊:这药你不需要,摔了它,你需要的不是活着!

  可他又怎么舍得?

  沈独眨了眨眼,几乎就这样泥塑木偶一般捧着药碗坐到夜晚,等那药汁都彻底凉透了,才埋头喝药。

  垂下眼帘的瞬间,那一滴藏久了的泪也滚进了药里。

  他没喝出它的味道来,只觉得跟药混在一起,什么都是苦的。

  这一晚,沈独没有睡着。

  他满脑子都是晚上那一碗药,还有端药过来给他喝的顾昭,以及顾昭这些天来的反应,缜密的思维并没有因为深陷困境、身负重伤就有丝毫懈怠,很快就从蛛丝马迹里穿出了自己需要的线索。

  于是天明他睡着之前,终于是笑了一声。

  喝过那一碗据说加了杀生佛舍利的药之后,原本每天端来的药便停了,接下来的几天沈独吐了好几回血,都是紫黑色的毒血。

  吐到第四天才终于吐了个干净。

  在感觉到实力完全恢复到不受百舌毒影响的那一天晚上,沈独终于在顾昭来之前走出了门,跟站在外面廊下不远处的通伯问了几句话。

  “蓬山的船停在哪边?”

  “出了此阁往西北。”

  “天机禅院的善哉,人在哪里?”

  “犯了戒,关在业塔思过。”

  “成,那我走了。”

  “嗯哼,害人精早滚早好。”

  “……”

  前面都还好好的,到了这最后一句,沈独才忽然发现,自己不喜欢通伯不假,通伯也是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啊,而且到了这时候半点也不掩饰。

  他一下笑出声来。

  但在这种时候,这种不喜欢又恰恰是他所需要的,于是也不计较了,直接拿着自己两柄剑,摆摆手转身便走了。

  通伯人站在檐下,看着这魔头潇洒至极的背影,一下又想起顾昭这几日在人后的挣扎来,一时竟有些复杂。

  谁对谁错,还真说不清。

  只是没想到,还没等他慨叹上片刻,夕阳下蓬山那一片恢弘的建筑群中竟起了一片喊杀之声!

  “来人!有外敌闯剑阁!”

  “是沈独!”

  “是那个大魔头!快来人,抓住他!”

  通伯整个人猛地一激灵,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沈独逃命就逃命干什么要搞出这么大动静,但仅仅是一闪念间,浑身就冷了下来。

  故意的!

  这魔头绝对是故意的!

  想明白其中关窍的通伯,心里已经把这不识好歹的邪魔骂了个狗血淋头,飞快地冲动栏杆旁往下望去。

  这一时,整个蓬山都被惊动了。

  夕阳艳影下,沈独的身影疾时如闪电,轻时若飞鸿,在屋宇间腾跃,浑然如入无人之境!半点没将大名鼎鼎的蓬山放在眼底!

  顾昭正与门中人在天越楼议事,骤然听得外面声音,已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待出来一看,不妙的预感便成了现实。

  他飞身而下,直接拦住了沈独的去路。

  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腹中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得,怒火便已熊熊燃了起来。

  他自然轻而易举就能猜到沈独逃走为什么要弄出这样大的动静来,他就是要整个蓬山的人都知道他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蓬山范围之内,好让蓬山怀疑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如此不管结果如何,都能反将他一军。

  毕竟他沈独是妖魔道上赫赫有名的大魔头,而他顾昭素有蓬山第一仙之名是决计不能与邪魔外道牵扯到一起的。

  所以在这一刻,顾昭的反应没有任何破绽,只提了剑指着沈独,表情森冷沉肃:“沈道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不知此番造访,所为何事?”

  “倒也没有什么,也就是听说你蓬山圣药冰虫很有名,所以借些来用,想来顾少山如此大方该不会拒绝,我就直接拿了。”沈独睁着眼睛说瞎话,还笑看着顾昭,“我还有事要忙,有人要见,冒昧叨扰,便不多留了,告辞。”

  话音一落,人便化作一道魅影,竟是要强行从顾昭面前突围。

  顾昭哪里能轻易放他?

  几乎是在沈独暴起而来的刹那,他腰间那一柄蟾宫剑便转了出来,向沈独点去!

  二人迅速地战成了一团。

  其余所有人哪里又赶得上他们的速度与功力?

  此时此刻便只能看着两道人影在屋宇上腾挪翻转,战得分不清上下,没一会儿便已经到了远处,随后一道深蓝的剑光乍起,便见一身青袍的顾昭如遭重击被撞了出来,跌在剑阁上方的屋脊上,踉跄了几步。

  这个距离,谁也听不清他们是不是在说什么。

  顾昭低头咳了一口血出来。

  沈独便提着剑在另一头冷冷地看着他:“戏演得是真好,便是戏班子里本事最大的戏子见了你恐怕也要自愧不如。”

  “你是疯了吗!”

  顾昭却完全没有听进去,这几日来几乎都没有真正入睡,所以他两眼底下满布着血丝,整个人面上竟透出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偏执与狰狞。

  “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等着要杀你?!”

  多少人等着要杀他?

  沈独根本不需要去算,因为那数字必定是看不到尽头的。更何况,他眼前还有一个凡事必算尽机关的顾昭呢?

  认识五年,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分辨他每句话的真假。

  但眼下也不用在乎了。

  沈独映着天边那绯红的晚霞,将雪鹿剑还鞘,只轻飘飘地看着顾昭,淡淡一笑:“那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话落,人便飘然远去。

  顾昭站在剑阁的高处,压着自己胸前刚与沈独交手时受的轻伤,就这么看着他一路向着蓬山西北停靠着船帆的海边去,面上的怒意与偏执都渐渐褪尽,最终只剩下可怖的平静。

  他知道,沈独也知道。

  在他离开蓬山,不顾一切奔赴天机禅院之时,整个武林都会得知他的行踪,如同当年围剿武圣一般拼尽全力地追赶他,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死在止戈碑前。

第96章 围杀┃留下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死!

  这些日子以来, 江湖上的天是红的。

  一如他离开蓬山时顾昭所警告, 在他重新踏上那一片不断抛洒着鲜血的陆地之时, 有关于他一切的消息便雪片似地飞向了武林中各门各派……

  杀戮,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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