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父看着他,神色依旧如前日般肃穆:“赵熙宁,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整天想的事情很简单,怎么把眼下的工作做好,怎么努力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一马平川的前途永远都只是为那些有所准备的人余留的,所以到了一个恰当的时候,我凭着多年的积累和远见赚了第一桶金。我自认在经商方面也没有多少真正的天赋,靠的不过是踏实谨慎,但有一条至理名言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行得通。”薛父放下茶碗,沉默了片刻,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赵熙宁:“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你应该听得懂。”
“……”赵熙宁细细品味着那句话,毫不退缩地迎着那道咄咄逼人的目光,“这话我听得明白,我也知道你找我来想对我说什么,但对我而言,眼下,我不会有第二个选择,薛只以前跟我在一起,将来也一样。”
薛父浓黑的眉毛扬了起来:“以前的事,已经既成事实,你当然理直气壮,可是今后呢?赵熙宁,你刚才也听见了,薛只因为这次意外留下了后遗症,将来可能连走路都会有不便。”
“我听见了。”赵熙宁感觉到自己捏着茶碗的手慢慢地渗出汗,短短十多个小时,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他知道薛只闯祸了,严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谁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谁都不想未来从此拐上了另一条歧路,可它确确实实发生了,真实到赵熙宁每想一下,都会觉得呼吸疼痛,“我会照顾他。我会带他做治疗、做复健,直到他好为止。”
薛父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端详着他,好一会儿,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治疗?你拿什么给他治疗?如果我告诉你,他的病治的好,只有国外能治,而且要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你怎么办?你有那么多钱么?”
赵熙宁沉默,他知道有很多事情从来都不会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对什么期望的时候,只需要简单地畅想一番,豪言壮志可以不负责任,但现实会告诉你你是多么荒唐可笑。赵熙宁不想去保证自己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他信奉的只有四个字:“事在人为。”
“一步错,步步错。”薛父为他倒满茶,“你没必要背着一个与你无关的包袱,毁你刚刚开始的大好前程。薛只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是什么德性,飘忽不定,太过情绪化。就像你手里的这杯茶,苦得让人咽不下去,你非要去咽也不是不可以,即使你喝的时候可以劝慰自己一口闷下去,但回味终究是苦不堪言的。”
赵熙宁盯着茶水看了看,就这么喝了下去,眉头不皱一下:“我知道,在别人看来,或许真的很苦,但人和人真的很不同;还有你说得并不完全对,我从来没把薛只当过包袱,他跟我在一起以后,我觉得每天都很快乐,就好像人生有了奔头;您更不该把‘无关’二字强加在我身上。”
“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觉得薛只有什么好?”
“因为他是薛只,没有人会像他一样爱我。”赵熙宁替薛只的父亲倒上了最后一杯茶,起身,然后决绝地穿过冰冷的走廊。
江尚轩靠在病房门口,看见赵熙宁渐渐走近,推着一辆不知从哪儿借来的轮椅。他没拦他,任由他进去,病房里很快传来薛只闹腾的声音。他以为江尚轩真的没把这事告诉赵熙宁,所以当赵熙宁出现在自己面前,薛只的心情又激动又心虚。
赵熙宁也没多啰嗦,把轮椅推到床沿边:“走,咱们回家。”
薛只一听回家,自然是高兴,一来自己脑袋上的伤也控制住了,二来在这躺了一个晚上半个白天,骨头都要散架了,恨不得早点回去跟赵熙宁小嘴亲亲、豆腐吃吃。可再看赵熙宁把自己当个残疾人对待,心里有点不乐意了:“我不想做轮椅,我好了,能走。”
赵熙宁皱了皱眉,似乎明白了,薛只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后遗症的事,没有人告诉他,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说出来,或许比杀了他还残酷。
“行,那不坐轮椅,我背你。”赵熙宁说着一把就把薛只给捞身上了,他就想着赶紧回去,然后慢慢的、循循善诱地把实情告诉他,所以找了个理由顺理成章,“你的鞋找不到了,估计是你表哥怕你醒了乱跑。”
“嗯嗯,那赶紧走吧,别让我爹回来看见我们,他比唐僧还唐僧!”
赵熙宁忍不住笑了,笑得有点酸,背着薛只一步步地往外走,不觉得沉。
江尚轩依然倚在门口,对着他笑,可那笑里已经没有以往的轻浮:“回去好好看着他,别再惹是生非了。”
“知道,你跟叔叔说一声,人我先接回去了,让他放心,我会让他有朝一日活蹦乱跳地回家的。”
薛只趴在赵熙宁背上,气宇轩昂,拍了拍他表哥的肩:“改天来我们家吃大闸蟹,我请客。”
看着人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江尚轩忽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感动,接着是难以言喻的羡慕,他想人生中,有那么一个人,无论在你得意或是失落是,都愿意背着你走未来的每一步,那或许便是弥足珍贵的幸福。
至少,你会觉得,此生无憾。
江尚轩回过神,转身后,才看见叔叔就立在自己身边。他对着自己笑了笑,无奈地摇头:“尚轩,没想到连你都成了薛只的同伙。”
“叔叔,你要是真的想为难赵熙宁,什么手段不能用,何必偏要用苦肉计,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薛只难过。”
江尚轩在医院折腾了一宿,再加上第二天白天医院的事,整个人就像被拧干了一般疲惫。下了班又接到母亲大人的电话,说是替自己安排好了晚上的新一轮相亲,要他别迟到。江尚轩听罢便是一阵晕眩,照了照镜子,看着自己眼眶地下那两道依稀可见的黑眼圈,当即关了手机,抓起衣服,跑酒店避世去了。
在客房里闭目养神了数个小时,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江尚轩刚来得及洗了把脸,手下便迫不及待地把当下的棘手问题汇报上来,楼下宴会厅的照明系统突然出了问题,客人正在楼底下大吵大闹。江尚轩皱了皱眉,心烦底下的人连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脸上却淡淡一笑,用毛巾擦干净了手,潇洒地关门走人。
“还有多久才能修好?”江尚轩插着双手,问维修部的主管。
“二十分钟,最多半个小时。”
“帮客人换一个宴会厅,马上。”
在场的大堂经理愣了一下:“但现在已经没有空余的小宴会厅了。”
江尚轩冲对方冷冽地一笑:“那就把大宴会厅给他们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