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池深四人再次进入下马寺地界,又是三日踏足岚希域万府坐镇的归去来城。归去来地界广阔,一城胜过三城繁华,自然也高手、如雨怪人如云,因而向天游三人带着个全身裹了黑袍不见面目的男子也只遭路人随意两瞥,便没了下文。
这一路四人连灵舟也是少乘,尽靠传送法阵赶路,身上元石如流水洒出,如今已所剩无几。归去来共分六区,万复归独占其一,除去万府家宅,剩余皆为万系族人各行商铺产业,日进斗金。
罗千带路去了一处旧区,此处屋楼虽不至于破败不堪,但也至多是个容身之所罢了,池深看着神色漠然行走匆匆的路人心中暗叹,这归去来城倒是有八分像我生活的真实世界,浮华遮眼,纸醉金迷,一日忙碌回到蜗居之所,其中辛酸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四人花钱租了个简陋小院,将吴云安置下来,门院紧闭后,罗千这才解开众人伪装,褪去粗丑假面,展露真容。
池深吴云探了探脉象,伤势还算稳定,炎毒虽烈,但吴云体内似有一股无形之力缓缓修复损害,效果虽微但颇有成效,不由既喜且怪道,忍不住和向天游说了一通:“吴大哥体内有此圣宝,再拖延十天半月也非难事。”
罗千心神微动,忽道:“是了,他曾给我服过一粒龙舍利,此物神奇能瞬息疗伤,当日我不解其中奥秘,故而也未细问,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龙舍利又是他父亲所留遗物......东西就挂在他脖上,不如多服几粒试试?”
池深摇头否决:“又不是糖丸,怎么能说吃就吃,唯有等吴大哥体内这一粒消耗殆尽再做尝试,但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拿到芝兰玉树,罗千,你有主意了么?”
“说来也巧,三日后就是她儿子万宁安三岁生辰宴会,此为可用良机。”
话中所称的她正是其生母宁千影,一路上罗千已将过往恩怨大致道出,池深见他到如今竟连母亲名字也不愿多提,心中诸多感慨,不知该从何说起。
罗千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宁千影生活一向追求简朴,过得跟苦行僧似的,若是她过生辰必然只一家人吃个饭多添两道菜也就罢了,好在此番是为她儿子设宴,以万虚川的秉x_ing,定然会请万家人赴宴,恐怕万复归这个老贼也会到场,这样闹起来才有趣儿呢!”
他一说起万家,就咬牙切齿,满腔愤恨,池深轻叹,赶紧转开话口:“我们想个法子混进去,再见机行事么?”
罗千一被打岔,果然沉思起来,不再怒骂不休。
向天游却直截了当提道:“别说万复归域主身份摆在那里,来往宾客身份无不显赫,想要浑水摸鱼难如登天。再者即便我们千辛万苦混进场中,下一步又该如何?趁其不备自揭身份?下乘之法而已。”
见池深一双眼瞧来,眸中满是好奇信赖之色,向天游满心得意,故意顿了片刻才说:“计中计,环扣环,方才能出奇制胜。究竟如何成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
“千真万确?”
屋内共三人,说话者是个长眉长脸的男子,双目有神,看人时震慑心魂,位于高座之上,乃万晴风长子万见贤,其余两位分立在他两侧,男子长身玉立,满眼风流,乃万见贤一母同生之弟万思齐,而女子则正是万静闲。
此刻她微微躬身,态度异常恭谨,答道:“是,罗千虽乔装易容,行事也很小心,典当财物去的都是外城不同的铺子。可惜他想混进万府宴席,也知道须得置办一身顶尖行头才不显寒酸,故而一去芙蓉阁,就被我手下的人看出破绽来。”
万思齐闻言轻笑,星眸微眯,漫不经心道:“三妹,看你这样子,显然是把人跟丢了,如此说来,你手下还是一帮废物。”
万静闲垂头敛目,额间冒汗,全然不似在外横行的跋扈模样,咬牙应道:“是我心急了,跟得太紧反叫罗贼生出警惕来,此贼一向j-ian猾如泥鳅,大哥二哥也不是不知......”
“好了,此事也不该三妹一人承担,思齐也调出人手严加防范。离宁安侄儿的生辰宴会不足三日了,务必将罗千拦在万府门外,若是让他混进来......”万见贤厉眼轻扫,威压十足,就连万思齐也收起郎当模样,“实话说也无妨,他若混进来生事,我自有法子脱身,你们两个就未必了!”
万静闲双膝一软,觉出后怕来,一叠声答应下,跟在万思齐后边离开。
时间如驹过隙,万府一院喜气渐染,只是要过午时才开门迎客,此刻曲折回廊上一位珠光宝气的俏丽女子小步疾行,年纪不大至多双十年华,看所着服饰不过是个丫鬟身份,用的却是月纱绫罗,数十枚中品元石才够买一丈布匹。
丫鬟满面红光,嘴角压不住喜意,单等转过回廊望见前头一座简陋矮屋,笑意一缓,撇嘴翻眼,忽又朝四周张望,见没人注意,胸脯一松,重新端起笑脸,帕子一甩,走进门去。
屋内陈设清寒,案桌旁一位身材清瘦、发间簪花的素衣女子正伏案写字,丫鬟将脚步放至最轻,凑过去一瞧,夸道:“主母写的真好!”
宁千影转过身来,一张脸未施粉黛却胜万千脂粉,眉如远山目若秋潭,盈盈一脉动人心魄,浅唇莹鼻谈笑天然,虽五十有余,却姿色不改,唯独眉心几道细微竖纹,显出她已非无牵无挂的闺中少女,却更添几分庄重之气。
“真让你说哪里好,你又答不上来,全是哄我而已。”
丫鬟往纸上一看,又是和往日别无二致,上书千千二字,心道,这字写得再好,看了千百遍也早看腻味了,主子家财万贯身份显赫,也不知道主母为何吃住打扮总如此寒酸,偏偏主子还喜欢的很!
她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不露分毫,依然笑道:“主母,今日晚宴,少主生辰,不如穿扮的喜气些?小梅多嘴一句,您这会儿还写什么字呀,午后宾客就要陆续登门,您不得去陪主子一道迎客?”
宁千影唇边淡笑一浅,伸手将墨迹已干的宣纸叠起收进木盒中,兴致缺缺:“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但瞧这排场......我只在晚宴露个面就是了。”
小梅闻言非但不恼,反隐显得色,低声再劝:“那......主母,左右今日宅子里也少不了喧闹,不如我陪您去玉清寺点平安灯罢,一来一回正好赶得上晚宴。”
宁千影虽不喜宴席铺张,但今日毕竟是万宁安生辰,这一去玉清寺时间紧张,万一出个错漏晚归,总也不好,想至此便要婉言拒绝,却听小梅又道:“昨儿早上奴婢替主母去送手抄经时偶遇不凡大师,他让我有空转告,说是罗公子的莲灯晦暗,早添香油方显诚心呢。”
宁千影指尖一颤,徐徐起身:“替我拿披肩来。”
第85章 出招
玉清寺香火鼎盛,贵人如川,宁千影所乘车马低矮,外无缀饰,隐在豪车高马中毫不起眼,但寺外早有一位眉眼憨憨的小僧特意等候,一见丫鬟扶着宁千影下了地,立刻就迎上来,傻里傻气地躬身道好。
小梅面色隐含不耐,对这做事向来一板一眼的小和尚颇不待见,敷衍应了一声,倒是宁千影眉眼带笑,柔声道:“远见小师傅,又要劳烦你带路。”
远见憨笑道:“分内之事,宁施主客气。”
一行人鱼贯而入,进了内寺,其中有个往生殿,殿中央一座宝塔承顶接地,共分十八层,每层各四十七镂空小格,一座座小金童端坐其间,皆是花大笔元石常年供奉玉清者,请来的法外金身。
宁千影绕过宝塔去到后方的点灯莲池,田字格小廊将莲池分为九块,下方荷池是往生殿从地下引来的幽冥活泉,粗略一点,池中只开了二十来多黑莲,青铜盆大小,莲瓣有十二,当中有一根喜烛大小的花芯,笔直粗壮约一指来高,顶端燃着幽幽青火。
黑莲无名镌刻,但所来之人无一会将自己心中所念错认,宁千影熟门熟路拐至一株及胸高的莲花灯旁,果然芯火暗沉,光亮细微,但看烛芯仍剩小半有余,不似将要燃尽的模样,略略一算,次添油距今日不远,实在不该如此。
这一路宁千影正是在思索此事,事关已逝爱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轻视任何差池,哪怕是一想他魂魄此刻或许难安,心中也是一阵痛如刀绞。
小梅察觉宁千影神色中暗含伤心,眼疾手快递上崭新灯油,不忘细数不凡大师的诸多好处:“幸得他数次叮咛,叫我千万别忘告知主母,不凡大师素来知晓您心系灯莲,诚心一片,说是这八年来从未断绝往生火片刻,若是因这几日的变故出了什么岔子,那他也会日夜难安。”
宁千影取过木勺舀出一些素油小心倒入莲芯,素油融进烛芯,青色火焰骤然一大。见此举有效,宁千影心神略松,徐徐再舀第二勺,嘴里却说:“不凡师傅英姿过人,可毕竟是空门中人,小梅,你莫要糊涂了。”
丫鬟俏脸骤然一白,支支吾吾辩驳苍白,宁千影叹口气道:“我甚少约束下人,从来把你们当孩子一般看待,此间不便言谈,你心中有数即可。”
添完灯油,莲火复明,宁千影面含不舍,伸手摩挲莲瓣,两眼漫出泪花。正在此时异变突生,莲芯砰一声炸响,冒出一窜火星,小梅一声惊叫,蓦地往后退了几步,莲池走道狭窄,差一脚跌入泉中。
宁千影脸色剧变,却不似小梅这般惊乍,神情紧张盯住黑莲不放,只见莲芯原来凝如脂膏的烛身一软,颓然软垂下去,露出里头玄机。
烛火本该实心,此时却见内里空空,怪不得外头看来莲芯粗壮,燃出的青火却如此黯然无光。
油膏软成水状,才见当中竟然有一张被油浸透的方块小纸,宁千影心中惊疑不定,却不顾小梅阻拦伸手将纸捏在指尖,展开一看,上书两行小字: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看完字句,宁千影双肩剧颤,两行清泪潸然落下,美目微睁,皆是震惊之色。再看小梅,神色竟是比她还慌张三分,她与不凡早已暗通款曲相好多时,此次也正是不凡让她力请宁千影来寺添油。原以为只是他想多赚些香火钱财,故而爽快答应,不想如今出了这样的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