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月神色淡淡的,仍是那副山崩于前也毫不改色的面孔,轻飘飘回道:“哪来许多理由,想做就做了。”
战无敌不料他这般回答,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空落落的有如无底深渊,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思绪百转千回,千百年相处的点滴时光一齐汇入脑海,从没有那一刻像此时这般清晰。
隐约间,战无敌灵光一闪,似乎觉察出一些端倪,细细回味一品,越发觉得并未自作多情,心中不由大震,暗暗想道,他这样出类拔萃的人,喜欢谁都好,为何偏偏要......想到此,悲喜之情已洋溢在眉梢眼角。
姬月心x_ing一贯淡泊,此刻见了战无敌的神情,不知怎的,一颗心仿佛和他连结在了一起,无需言语,已然看懂,想到有生以来唯独对眼前这人有过欲求,和临终都未言明的情愫,一时间倍添感伤,可是心里却又翻起一阵欣喜,不由得轻轻笑道:“原来你也不是十成十傻的。”
第136章 朱颜改
战无敌听了这话,愈加不知该如何回应,呐呐不成言,搂着人缓缓下坠。姬月从未有过如此亲近战无敌的时刻,只觉他的胸口臂膀浑厚有劲,火热暖人,分明心口已遭重创,却有一阵阵难以自制的悸动传来,远胜从前最最风光得益的时刻,良久问道:“你就没有别的,要和我说?”
战无敌思绪回流,瞬息想到种种可能,一改眉宇间笼罩着的悲凉之色,滔滔安慰道:“我不会叫你死的!这下头可是聚集了此界最顶尖的人物,必然有方法能将你的精魂妥善保存下来,待禁制一破,我便去外界找个灵根出众的身子,替你夺舍再生......”
姬月火热情思,顿时意兴阑珊,闭了闭眼打断道:“不必如此,我姬月但活一次,绝不苟且于他人之躯。”
战无敌嗔目大喝:“那怎么行?”忽又察觉嗓门太重,软下声道:“你......你难道连命也不要?”
姬月听了这句,冷冷一笑,鼓起精气重重哼道:“论不要命,我怎么敢跟你比?好了,你不要再说,战无敌,我问你,你现在知道了我的心思,可是你仍然一丁点儿也不喜欢我,是么?”
战无敌支吾了几声,他心中虽十分酸涩,但实在说不出骗人的违心话来,姬月眸中悲色一闪即没,又被无奈充满,叹道:“我心里明镜似的......从前不强求,如今就要死了,更懒得想许多。此界困了你我良久,原本我还打算,去了外面跟你,跟你多看些景色......”
说到后来,姬月已口吐如丝,时断时续,讲完最后一句,明眸寒星微微阖上,没了声息。
圆台中央,战无敌召出的雾人发出一声似风穿堂的怪啸,身躯怦然炸开重新化作一团浓雾,浓雾翻江倒海般一收一放,似乎想要冲出禁锢,又似乎是要凝的更加厚实,姬月身周浮出层层冰白元气,瀑布般冲刷下来,流入雾团之中。
待尽数吸收之后,雾团猛然一顿,仿若静止,又蓦地收缩,足足变小了一倍有余,如此连番凝缩了十二次,化为一粒暗沉沉的灰白豆点,朝星海疾驰而去,其速度之快,就连元尊之眼也难以捕捉,几息内便投入横布众人头顶的星眸巨眼之中!
巨眼边缘深处,顿然亮起一颗光点,闪烁如星,熠熠生辉。池深凝神望去,这才惊觉,星海化成的巨眼眸珠中,竟暗藏9颗晦涩无光的斑点,以姬月x_ing命点亮的便是末梢之星,那便是说,若要冲破禁制,起码得让九星连珠才可,心中不由再度往下一沉。
战无敌落入圆台,将姬月尸身轻轻放至一角,又觉不妥,自语道:“这地儿太小,待会儿再起激战,刀剑无眼,很不妥当。索x_ing老子从不做逃兵,就算死也是胸口挨刀子,如此就不会坏了他的身子。”说罢手上使了个巧劲,将姬月重新抬起,负在身后。
姬月已死,可他召出的雾人并未吸收到元气,因而仍在场中,只是失去对手气息后,神情略显迷茫,眼光在余下九人之间穿梭,难以判定目标。战无敌望着第二个“自己”,一股热血直冲胸臆,闪身来到雾人跟前,容色无匹坚定:“方才我为自己而战,已输一局,第二局,我是替姬月杀敌,定要将你置之死地!”
话音方落,嗤一声布帛撕裂清响钻入耳孔,几人闻声惊动,循声而望,就瞧见雪七与她召出的雾人对面而立,雪七背对着众人,此刻她后腰处赫然伸出一只漆黑禽爪,三趾修长微微曲起,指尖锋利如刺,泛着冷光,一趾短上一半,缩于侧面。
这一幕瞬息发生,叫人无法察觉防备,玄尊双眼一沉,足下一抬,下一刻便出现在雪七身旁,池深只看到他缓缓举起右掌,一眨眼重伤雪七的雾人半边身子便被打散,猛地倒飞出去。雾人非常人,在低空中忽的分解成一波散雾,消去退势,重新凝结时已在不远处站定。
池深这才有心思细细打量此名男子,他生的倒是十分俊朗,身姿修长挺拔,眉心一道金色竖纹,缀着精美绝伦的图饰,虽无轨迹可循却也十分华丽。凤眼斜飞,比之向天游更甚,也更显妖异,眉梢眼角透出勃勃野心与算计神色,眸光扫来,十分的凶狠y-in鸷,这一来大大破坏了这副好皮囊。
“这究竟是何许人物,怎么雪七尊者如此不敌,转眼便被他破了丹田?”池深心中疑惑,忍不住朝向天游看,向天游随手挡开雾人的试探,轻声道:“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她乃自愿赴死,且无悔意,想必成尊之前,定是十分亲近的人,不是血缘亲人便是爱人。”
“我已经杀了他一次,”雪七身子阵阵发抖,眼泪决堤也似流下来:“我怎么忍心!如何再杀他第二次啊......”
“他身为凤族王室,勾结魔修残害族类,唯有伏诛,能免无辜族人受害,实乃功德无量,若非,若非唯有你能破解他习得的魔道术法,我必当亲自处决!这么些年过去,我见你专心修行,以为早将往事放下......现在看来,恐怕你时时刻刻忍受煎熬。”
雪七又哭又笑,神情十分滑稽:“他若是十恶不赦,倒也不值得我惦记,论大是大非,他是一错到底,无法回头了,可于小情小爱,却又十分真心待我,从来,从来没有叫我吃过半分的委屈和苦!您来当说客,我无数次内心挣扎,真想同他一道堕落算了,可是看着许多天真稚子与无辜妖族,我又于心不忍......”
“我也知道,玄老你始终觉得愧对与我,若非您多年悉心教导,将雪七当做亲人一样照顾,以雪七的资质,也成不了元尊。”雪七撑着玄尊的胳膊站直身子,再轻轻将他推开,脸上尽是决然,又仿佛终是卸下心事,反而露出一抹轻快笑意,满含深情望向华衣男子:“夫君,我取了你的x_ing命,如今就把自己这条命还你,咱们扯个直,谁也不欠谁的了。”
男子斜眉一挑,没有丝毫犹豫,身子凌空腾起,双臂后展化为金红羽翅,猛地冲雪七扑将过来。雪七被这双翅裹住,身周顿时腾起一圈圈赤金色火焰,散出灼灼热浪。
雪七等了片刻,身子却毫发无损,忍不住哭笑道:“凤族的本命灵火,随着修为一次次晋升,方能不断进化,想不到曾经王族最纯正的赤金火,此刻已不能伤我分毫......”
池深不自觉松了口气,却见雪七双肩一震,崩开火绳,竖起左手食指,一道翠绿色火苗啪的便冒出了头。玄尊嘴唇微抿,胸口深深起伏了一阵,垂眸不语。
雪七将翠火笼在掌心,空余一只手则掠起额前秀发,稍稍理了理因争斗而微乱的仪容,干错利落一合手掌,本命灵火猝然爆开,团团围住纠缠的两人,被其沾染之处,连一片灰烬也未落下,消失的干干净净。
众人分明看到雪七眉梢眼角的柔情蜜意,她是没有丝毫痛苦和不甘的,恐怕在这最后时刻,她已全然抛却了所有那些令人难受的波折,一心只回味甜蜜美好的往事了。
星眸巨眼亮起了第二颗星,圆台之上却是死一般沉寂。
“向尊,不知可否借一笑剑一用?”
池深奇怪道:“白帝,你现在取一笑剑又有何用?”
白帝一指星眸,笑道:“自然是为破禁要事添砖加瓦。”
“二者之间,似乎没什么相关?”
白帝沉吟一瞬,看向池深,忽的噗嗤娇笑出声,边笑边摇头道:“池深,我们结识也有千年之久,如今你变得我全然不认识了。”
池深不料她这时竟提及此事,心里咯噔一声,复又想到,即便她看穿了我身份,如今危急关头,哪里还有空追究这个!于是神色分毫未动。
“你变得呆里傻气的,远不如从前精明诡谲,不过倒招人喜欢许多。”白帝也并非要深究,转而说起正事,“一笑剑能令脱离躯壳不久的魂灵重新附体,也能将其剥离,你也看到,我们各自召出的人,与他在世时一般无二,战无敌的对手同他本人一般强横,可雪七的爱人却难以灭杀元尊......慎郎不过先天未满的境界,又如何能打败我?”
“所以你就要......这倒不像你的脾气。”池深本没想到白帝竟和雪七一般为情所困至深,不惜赔上x_ing命也无怨无悔,可一想到自个儿,提到嘴边的这口气便烟消云散了,闷闷问道,“就算你瞧见雪七元尊的抉择,也不必急着送死,凡事总有一线转机。”
白帝正笑着,却笑得很苦,望了眼向天游道:“是否如此你我皆心知肚明,论起来,她倒是比我干脆许多。以前我总想得到,想占有,却落得一场空......爱是付出,真地爱上了,这世上的任何艰难都不算什么,生死也不足为惧。这一点,我想你是应该能了解的。”
向天游取出一笑剑扬手抛出,道:“待禁制破除,我会将你与明仁帝的魂魄一齐带去界外,兴许你们的缘分,从那里才刚刚开始。”
白帝应了一声好,此时她眼中十分恬静,止如深潭,波澜不兴,挥刀刺进胸膛,一滴血也未流出。池深只见一笑剑突地颤动起来,一道流光从白帝体内倏忽窜入剑身,白帝娇躯微动,骤然伏倒在地。那流光脱离剑体流窜飞出,一个转弯没入白帝腰侧佩戴的竹球中,向天游随手一勾,蕴养着明仁帝和白帝二人精魂的元器无风自动,缓缓落入他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