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通报的动静,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迎了上来:“大人!”
季榆见状,下意识地张口就想打声招呼,却蓦地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不由地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县令大人,”他看了边上的百里承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鼻子,“又见面了。”
看到季榆的动作,青年这才注意到边上跟着的两个人。
曲长歌他是认识的,昨天来这里的那几个大夫里,对方就在其中,但另一人,他却从未见过,而从季榆的表现来看,显然对方的身份不低。
“这位是……?”看了百里承一眼,县令有些迟疑地问道。
“百里承,”主动出声接过了话头,百里承停顿了一下,也不和对方寒暄什么,一开口便直奔主题,“不知县令大人找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听到百里承的名字,县令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想来这天底下,没有人会不明白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要是这个人的话,手上拿着那样的令牌,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好不容易才将到了嘴边的惊叹敬佩的话语给咽了下去,县令经过了之前季榆的那一遭,也知道对方不喜欢在这种时候,多说那些无用的废话。
在请面前的几人入座之后,他看向季榆:“之前大人不是让我去挨家挨户地询问是否有人身体不适吗?”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索怎样才能把事情表述得更加清楚,“然后我发现……”他的眼中浮现出些许畏惧的神色,“城里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有同样的症状。”
头晕,恶心,全身乏力,还有些微的低烧——除了这些人的身上,都出现了一些黑点一半的小疹子之外,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说完之后,他急促地喘了口气,似乎还有些不愿意相信摆在面前的这个事实,“——怎么可能呢?”
现在明明都已经入冬了啊?怎么会突然爆发出这样闻所未闻的疫病呢?
而且,昨天曲长歌他们来说的时候,分明这些病人,大多都出现在城西,怎么才一夜过去,连城东的人,都有这么多染病的?
“明明书上说了,这种疫情蔓延开来之前,都会有成片的牛羊死去的……”可他刚刚派人查了,城里这几天根本就没有病死的牛羊,“河里的鱼虾也活得好好的……”
明明书上说的先兆一个都没有出现,这疫病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传染开来了?
听到眼前这人那喃喃的话语,季榆忍不住想要翻一个白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家伙,居然还在纠结城里发生的事情,和书里头写得不一样?
他实在很想知道,这个地方以前到底有多安宁,在这个读书读傻了的人的管理下,竟然都没有出现什么乱子。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追究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许是看不过眼,曲长歌温声开口,“而是决定接下来该怎样做,才能防止事态变得更严重,”他朝看过来的县令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不是吗?”
县令见状,下意识地张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晌之后,他才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懊恼与后悔。
“对不起,”他说,“是我的失职。”
城中的大夫在昨日就已经告诉了他事态的严重x_ing,是他没有将其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一群闲得发慌的家伙在信口雌黄——事实上,倘若不是季榆的出现,他甚至可能现在都不会注意到城中的变化。
本就是换季的日子,多几个人有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要一想到原先自己有可能造成的后果,他就感到一阵抑制不住的后怕。
那可不是一两句失职之类的话,就能交代过去的问题,真要说得严重一些,这满城百姓的x_ing命,可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那就担起责任来。”季榆看了神情恍惚的县令一眼,话语间一点都没有给对方留情面。
幸好这个家伙还没有傻到,非要抱着自己书上的那一套,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的程度。
县令闻言蓦然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抬头看向季榆:“我该怎么做?”
季榆:……
他边上有这么两个明显比要更擅长处理这些事情的人,怎么这人偏偏要问他?
下意识地扭过头,朝身侧的百里承看过去,季榆正要说话,却见对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略微弯起的双眼中,带着些微的期许。
季榆那让官差上门询问的举动,着实是让百里承有些欣赏,他想要知道,对方在这种时候,是否还会有其他能够起到妙用的念头。
雏鸟终是会张开双翼飞翔的,而他所需要做的,只是为对方提供那一个机会罢了。
第85章 第四穿(十八)
领会到了百里承的意思, 季榆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面上浮现出些许迟疑的神色来。
虽说百里承从小就开始任由他随意c-h-a手府上的事情了,可在那些事情上, 他就是做错了什么决定, 也顶多是导致府上出现些亏损而已,像这种牵扯到许多人x_ing命的事情, 他却从来没有接触过, 那种手中握着太多东西的感觉, 让他的心中克制不住地生出一丝胆怯来。
百里承每次做出一个决策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感受吗?
看着面前凝视着自己的人, 季榆的心倏地就安定了下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 这个人,总是会陪在他的身边的,不是吗?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压下胸中还有些波澜的心绪,季榆转过头,看向依旧望着自己,等着自己的回答的县令,出声问道:“城里有哪里能容纳最多的人?”
若是真如对方刚才所说的那样, 这个城镇中, 已经有大半的人染上了疫病, 那么现在最为重要的, 就是将这些人给隔离开来了。
就是对医术一窍不通的人都明白,在发生了瘟疫的时候,这是最为首要的事情。
而原先用来安置病患的Cao堂, 在这种时候,显然就有些太过狭小了。他们不可能将半个城镇的人,都塞在那一间小小的宅院当中。
“城隍庙的边上有一个废弃的粮仓,”经季榆这么一提醒,县令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开口回答,“至少能安置几百人。”一旦开了个头,他的思绪也就顺畅了起来,“就在那地方的不远处就有一条河,取水也方便,我可以让人在周围搭灶,提供每日的饭食。”
季榆闻言略一点头,继而看了看边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间有些怔忡的曲长歌,询问道:“城中总共有多少大夫?”
想要同时照顾这么多人,肯定缺不了这些专门负责治病救人的大夫,他得知道还剩下多少能帮忙的人。
“不多,”曲长歌摇了摇头,“只有六个。”
这还是算上了今早刚倒下,病情不算严重的那个。
此处原就算不上什么太过繁华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有太多的医馆,就是这会儿在这里的那些郎中,还有不少,都是接到了消息之后,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的。
听到这个比预料当中还要小上许多的数字,季榆的眉头顿时一皱,转而看向一边的县令:“你能将附近村子里的郎中找一些过来吗?”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得是他们自愿。”
“顺便再看一看附近的村子里,有没有出现类似的病情。”想了想,季榆又加了一句。
通过比对各处的情况,他们说不定可以更容易地找出此次疫情的起因。
不管怎么说,找到了源头,总是会有些作用的。
听到季榆的话,曲长歌有些讶异地看了对方一眼,显然对其细致的思考感到有些意外。他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认不出眼前的这个少年了。
在他的印象当中,季榆本该是个有些任x_ing淘气,却又不失善良与细心的孩子,可对方此时表现出来的这份沉稳与缜密,却显然超出了他的认识。
该说不愧是百里承一手带出来的孩子吗?就连遇上事之后,表现得与平日里完全不同这一点,都像了个十成十。
见季榆有条不紊地罗列着接下来需要做的一些事情,曲长歌先前感到的那种古怪的违和感又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知道此时他不应该分心其他的事情,可在看到百里承望着季榆的双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温柔与宠溺,他就控制不住地去怀疑对方对季榆的感情。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百里承闯入他的医馆当中,气势汹汹地踹开他的房门的模样。
作为一个将季榆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的人,百里承的确有生气的理由,可对方当时表现出来的那股敌意,却似乎并非源自于此。
曲长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百里承如今对待季榆的方式,与他和那两人初时的时候,并不相同。可倘若非要他说出究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只能将其归之于没来由的直觉。
“长歌?”少年的声音让曲长歌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这个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的人,有些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什么?”
“没什么,就是我说完了……”季榆犹豫了一会儿,带着些许试探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知道季榆在担心什么,曲长歌抬手揉了揉额角,稍显疲惫地笑了一下,“只是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