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就没有什么了。
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对自己此时的情况有些不解。
他是亲眼见过那些患了瘟疫的人的模样的,他原以为,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连挪动一下手臂都显得无比艰难,只能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却无法传递到任何人的耳中。
季榆甚至都悄悄地在心里头琢磨,自己是不是应该在变成这副样子之前,就找个方式自己了断算了。
他倒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外貌,只是一想到自己的这个样子会落在百里承的眼中——而且极有可能会成为对方对自己最后的记忆,他就感到有些无法接受。
就连季榆自己,都对这荒谬的念头感到有些好笑。
分明都是有可能一块儿入土的人,他却居然还去在乎自己最后在对方的眼中的样貌好不好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魔怔了吧。
季榆觉得,百里承就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躲过的心魔,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人最后一起上了黄泉路。
而曲长歌,只是在途中出现的一个意外。
一个……他还没有想好该怎样去应对的意外。
“脾胃确实还有点虚,”又换了只手给季榆仔细把了把脉象,曲长歌眉间的褶皱松了些许,“肝火也有点旺,我待会儿给你开服药。”
见曲长歌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就又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咳了两下,季榆的面上不由地浮现出担忧的神色来。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说点什么,就被曲长歌给抬手制止了:“就算这会儿让我去休息,我肯定也是睡不着的。”
想来便是换了其他任何人,这种时候,也都是不可能有任何睡意的。
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眼前的人的气色,见对方比起前两日来精神了许多,曲长歌索x_ing起身去拿来了纸币,在床边坐了下来。
“将你这一个月以来,所有吃过的东西,都告诉我。”对上季榆稍显困惑的双眼,曲长歌想了想,出声说道。
他觉得,或许让季榆染病之后表现出来的症状,与其他人有那样大的区别的东西,就在这里面。
季榆并不是个愚蠢的人,一听曲长歌的话,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面上流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来:“你是觉得……”话还没说完,他就突然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说道,
“我会把记下的东西都写下来的,不过,你最好还是问一问那边的厨子比较好。”
因着一直都和其他前去帮忙的人一起,住在粮仓的附近,除了百里承偶尔给他顺道带过去的一些吃食之外,季榆每日的伙食,也都和其他人差不了多少。
在意识到自己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病情恶化得那般迅速的原因,极有可能就在所吃的东西上的时候,季榆就控制不住地怀疑起,这么长的时间来,除了外头不断地被送来的病人之外,粮仓中再没有多出一个患者的缘由,是否也与之有关来。
“我也和你一起住在那边。”听出了季榆的言外之意,曲长歌笑了一下,并未表示出认同的意思。
如果真的是伙食的问题,他这会儿也不该有任何染了疫病的症状——或者应该说,季榆应该从一开始,就不会因此倒下。
“不过,”看了张口想要反驳的季榆一眼,曲长歌再次开口,“去问一问倒也无妨。”
毕竟这世上,意外总是不少的不是?
更何况,他也的确恰好在那一晚之前,离开了粮仓几日。
听曲长歌这么说,季榆脸上的神色顿时松了下来。
“对了,”盯着床边的人看了一阵子,季榆出声说道,“我会让百里也把这段时间里吃过的东西都列出来的。”
百里承对他所做的事情,可比曲长歌要过分得多了,就连曲长歌这会儿都染了病,百里承没道理还和现在这样好好的。
季榆相信,通过这些东西吗,曲长歌定然能够找出他想要的东西——如若不然,那天晚上他的那一口药,可就白喝了。
至于那些近来变得暴戾起来的鸟雀,有了他手背上这一道伤口,只需要多花费一些时日,这些人肯定也是会注意到的。
——既然如此,他也该开始着手准备一些其他的事情了。
第95章 第四穿(二十八)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的时间刚好赶上拔完牙第二天,可能因为这个有点严重,在床上躺了一天了,吃了药现在好一点了,明天应该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谢谢蓝鲸*2、守石、╮宫商角徵羽╭的雷,么么哒~
有了季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里, 原先都已经不抱多少希望的人,一扫早前的颓唐,再次变得斗志满满起来。
——在这一刻, 这个人所代表的, 便是那原本虚无缥缈的希望。
那些前段日子里眼中都还黯淡无光的大夫,一个接一个地轮流往季榆的面前跑, 那嘘寒问暖的样子, 简直比对待自己的亲儿子还要亲。分明是药材格外紧张的时候, 那滋补的方子, 却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开, 以至于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之后,非但没有消瘦下去,反倒变得圆润了不少,半点没有病人该有的样子。
看着又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替自己把完脉之后,笑容满面地侧过头,低声和边上的百里承说了句什么,季榆就不由地感到有些无奈。
有了将近半个月的休养,他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但就连还病着的曲长歌都没有任何停歇地忙活去了, 他却只要一表现出想要回去帮忙的念头, 就连本来x_ing情最温和的老人家, 都会虎着脸瞪起眼睛,把他按回床上去。
“我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季榆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在发现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的老先生眉梢一扬, 又准备瞪眼的时候,他立马摆出乖巧听话的表情,朝对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尽管每天都只能在屋前的院子里走一走,过得挺无聊的,但只要听到那些不停地传入耳中的好消息,他便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并不是那样难以忍受了。
至少比起以前来,现在百里承有大把的时间,陪在他的身边了不是?
要不是这样,说不定他还真会不顾旁人的劝说,想着办法跑出去散散心来着。
有了能够活下去的希望,死气沉沉的城里似乎倏地就多出了一股生气,就连粮仓里的气氛,都不再是那般愁云惨淡了。那些畏惧死亡的人,不再拼了命的往城外跑,县衙里的人,也不必再用“每日去粮仓附近禀报近日的状况”来威胁百里承,把人留在县衙里头了。
纵然还未发现明确的缘由,但给粮仓那边提供伙食的那一帮厨子弄出来的吃食,似乎确实有着能够预防瘟疫的作用,这会儿城里所有的地方,都在用同一套法子做饭——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季榆最近觉得,不管是什么人做的菜,吃进嘴里,都是一个味道。
只是,显而易见的,那方法对已经染了疫疾的人,没有任何作用。
要不然,这会儿躺在粮仓里的,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了。
当然,有季榆在一旁引路,找到那一味至关重要的药材,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剩下的,便交由这个医师大夫,去尝试最为合适的药方了。
而想要发现那些鸟雀在这场瘟疫当中起到的作用,在这个没有系统的传染病防治工序的时代,想来会花费更多的时间——但也仅此而已了。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一面发展,眼前这场夺去了许多人生命的疫病,正一点点地被迫至末路。
然而,若是剧情一直这般平稳无波,小说,便也称不上小说了。
调用周遭的一切条件,将主角逼入绝境,继而观赏其的苦痛与挣扎,正是小说的惯常套路。
此刻无论是百里承还是曲长歌,都处于这座城中,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预料之外的状况,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在本该抵达的药材补给晚了一个月之后,朝廷终于停止了药物的供应。
这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没有人会乐意在见不到希望的无底洞上,耗费太多的资源——尤其是在今年刚经历了一场大旱,国库并不那么丰盈的情况下。
对于刚刚在瘟疫的医治上有所进展的那些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消息,可也正因为这些人此时刚好在劲头上,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糟糕了。
没有了朝廷的供给,他们自己去附近的山上采药也就是了。这儿本就不是那种人来人往的繁华之处,附近有着不少人迹罕至的深山,便是在这样的冬日,也能找到不少可用的药材,无非就是多花费一些时间与力气罢了。
可就在他们商量好了接下来的对策,召集了人手,准备进山采药的时候,城外却多出了一队将城池团团包围的精兵。那些人全身上下都包裹着精铁制成的盔甲,从中透出的森冷杀气,便是几里之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一听到这个消息,百里承和季榆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屠城。
在这个年代,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当盛行的瘟疫超出了能够控制的范围的时候,有些人就会做出一些决断。
将瘟疫肆虐的地方,所有染了瘟疫或没有染上瘟疫的人——包括衰老到无法走路的老人与襁褓中的婴孩,一个不留地杀死,最后用一把大火,将所有的东西尽数烧毁,最后编造一个有关意外或山匪的谎言,将事情掩饰过去。
牺牲一小部分来,来保全剩下的一大部分——多么悲壮而果断的决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