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作者:六味地煌丸(上)【完结】(21)

2019-05-09  作者|标签:六味地煌丸

  “有这么多‘为什么’,你觉得答案是什么?”

  董天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坐在这儿了,”他说着说着突然笑起来,像个吃掉对方一个棋子的孩子一样,得意地仰着头,“所以我不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他反问道,“你知道答案吗?你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吗?”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安祈没有说话。

  他坐在吧台里的高脚凳上,背脊挺得笔直,瘦削的肩膀绷成了一根直线,就好像随时可能强自取折。

  董天天看到他摇了摇头,抿紧的唇边划开一丝浅浅的弧度。他依旧在笑着,烟灰色的眸子里y-in沉沉的,视线漂浮在棕红色的吧台上,就像想起了什么往事一样。

  “我不知道你是谁,”安祈说,“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可我总会想起来的,就像我想起桐桐,想起我的名字。”

  “想起你根本不是夜莺的人。”

  客厅里聂霜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忍不住拉高了盖在自己身上的毛毯,缩成团依偎在董天天身边,不停地摩擦着冻到抽筋的脚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冷汗浸得一片y-in凉。

  他抬头看向闻秋,试图从对方口中获得一些解释。然而闻秋并没有说话,只是调高了室内空调的温度,打开了灯,任由骤起的明光刺得聂霜双眼前一片模糊。

  录制视频嘈杂的背景音中,聂霜双听到董天天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说:“你还能想起什么?你能想起这个人是谁吗?”

  聂霜双隔着被眼泪抹花的视野,看到视频中的董天天用手点了点漂浮在半空中的光屏,那上面还停留着刺伤印桐的那个陌生人的死状——他躺在卫生间的隔间里,装有移动终端的右手不翼而飞,脑袋被砸得血肉模糊。

  安祈摇了摇头:“你们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何必要问我。”

  董天天:“什么?”

  “你说过的‘这个人从相反的方向来,和小印先生擦肩而过,他装成一个过路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病毒注s_h_è 到小印先生体内’,”安祈说,“监控录像没有录下他任何可疑的行径,他能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恰巧路过印桐身边,要么他的大脑连接了城市监控,要么他对桐桐的行为习惯十分熟悉。”

  “店里的常客都知道店铺的开门和关门时间,可要同时做到了解桐桐上下班的路线、步行速度这两点,并且拥有往返商业街和住宅区都不会有人怀疑的职业,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安祈垂了眸子,纤长的睫羽掩去了眸中的神色。他说:“我记得桐桐有提过,他最近总能收到一些奇怪的信。”

  “你还记得,给他送信的那个快递员长什么样子吗?”

  ……

  同一时间,夜晚20:50,花园小区。

  印桐正在泡澡。

  他将自己整个人浸在布满热水的浴缸里,眯着眼睛舒服得昏昏欲睡。突然间门铃声骤起,嘈杂的机械音中化作短促的催命符,磨损着肇事者所剩无几的耐心,急促地敲击着他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叮咚叮咚叮咚叮叮叮叮叮咚叮咚叮咚!”

  他翻身坐起来,趴在浴缸边缘缓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才略微压下自己快要蹦出喉咙的心脏。门铃声没有丝毫休息的意思,他裹上毛绒绒的睡衣,胡乱用毛巾抹了几下头发,一边套着拖鞋,一边敷衍地喊道:“来了来了来了!”

  门铃声戛然而止。

  夜晚的冷风渗入房间,冻得印桐打了个哆嗦。他趿着拖鞋三两步跨过走廊,直到手指被冰冷的门把手冻得一哆嗦,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现状。

  他站在门口,结实的防盗门紧闭着,客厅的灯光漫进漆黑的走廊留下细碎的光影,寒气从他s-hi漉漉的脚下攀爬到他滴水的发丝,穿过他发麻的头皮,冻醒了他浑浊的大脑。

  这么晚了,来的会是谁?

  他皱着眉从猫眼向外看去,紧闭的门扉外站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那是个快递员。

  年轻的快递小哥站在门口,一边哼着歌,一边捏着手里的信封左瞧右看。他戴着红底黑边的鸭舌帽,身上套着件同样配色的木奉球衫,印桐隔着猫眼看了他半晌,在对方节奏感极强的调子中挂上了防盗门的安全锁。

  然后,他拉开了门。

  “印先生!”快递小哥兴奋地抬头,捏着手中的信直接从门缝里塞了进来,“您的信,麻烦签收!”

  印桐被他怼得脖子后仰,夜晚的冷风顺着半开的门扉呼呼地灌进来,冻得他j-i皮疙瘩立刻起立敬礼。

  他有些烦躁,说不清是因为天气太冷还是快递小哥太热情。这个年龄段的小伙子总有几分令人招架不住的活力,印桐隔着安全锁看着对方藏在鸭舌帽下黑亮的眸子,总觉得呼啸的风声都能带来聒噪的耳鸣。

  “……谢谢,”他接过对方递来的信,皱着眉在半空中的光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辛苦了!”快递小哥干脆地道了谢,扶着帽檐咧嘴笑出了一口白牙。印桐看着他哼着小调收拾了口袋里的东西,手指摩擦着厚实的信封,随口问道:“之前那位小哥呢?”

  他因为自己的问题愣了一下,对上快递小哥茫然的视线,又故作随意地补充道:“就是慌慌张张的,动不动就害羞的那个。”

  “哦哦哦前辈啊!”快递小哥恍然大悟,“他请假啦!”

  “出什么事了?”印桐问道。

  “应该是好事?”快递小哥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隔着安全锁递了过来,“前辈回老家结婚啦,最近是见不到了,不过中央城就这么大,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嘛。*”

  “印先生别急,搞不好过两天,你们就又能遇见啦!”

  作者有话说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西游记第四十回 ,吴承恩

第18章 .第五封信

  墙上的石英钟发出机械的活动音,21:23,印桐躺在床上望着苍白的天花板。

  大约半个小时前他送走了快递员,撑着自己冻僵的两条腿逃回浴缸里,缩成一团抖了半晌,才努力地驱散了周身的寒气。夜晚的空气潮s-hi又y-in冷,等他再惜别浴缸,挺过吹风机的暴力摧残钻进被窝时,窗外已经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他躺在床上,看着灯罩里蠕动的小黑点,任由惨白的灯光刺痛眼睛,照的视野里布满凌乱的光斑。

  他什么都不想想,他觉得很累。

  从被Christie拽出废都垃圾场开始,印桐就从未过过一天的清闲日子。他无论身处何处,都像是站在无数的视线中央,那些蠕动的眼珠强行撕掉了他身上的伪装,任由他赤裸裸地被旁观者鉴赏。

  他们笃定他身上隐藏着“宝物”,甚至妄图扒开他血肉,碾碎他的肋骨,剖开后翻找着他脆弱的心脏。

  可“宝物”是什么?没有人告诉他答案。

  他被逼着一步步向前走,踉踉跄跄地就像在经历一场逃亡。他觉得茫然惶恐又无助,前路一片漆黑,他甚至找不到自己前进的方向。

  他有时候会觉得,也许死亡才能通往结束一切悲剧的乌托邦。

  可他无法停下,无数双手压着他的脑袋,掐着他的脖颈,推着他的后背,不允许他回头。

  他们到底在寻找什么呢?

  印桐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抚摸着手腕内侧的血点。他试图在脑海里勾勒出曾经那位快递员的样子,他能记起早晨八点微凉的空气,记得嘈杂刺耳的门铃声,却怎么都想不起对方的样子。

  他的记忆就像被打破的水杯,灌入的新水挤走杯底残存的沉水,终究只能留下那么多。他想不起三年前的“过去”,想不起自己被牢牢监视住的原因,想不起所谓的“被他藏起来的东西”,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我真的叫“印桐”吗?“印桐”是谁,我又是谁呢?

  心脏里骤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就像有什么东西猛地扎穿了他胸膛。印桐从思绪中惊醒,攥着床单惊魂未定地听着轰鸣的心跳声。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个小巧的东西跳动着,正暴躁得一下下撞击着他隐隐作痛的胸腔。

  他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小口小口地吞咽中央空调控制下温暖的空气,模糊的视线划过手腕上的红点,勾勒出旁边床头柜上小巧的台灯。

  傍晚收到的信被他随意丢在台灯下,此刻正蜷缩在床头柜的一角,耷拉着半边身子摇摇欲坠。

  印桐缓了半晌,撑着身体坐起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取下了床头柜上的信件。

  ……

  【10月11日,晴】

  在我的小英雄光荣负伤后,所有针对我的“暴力行为”都消失了。

  它们伴随着那个黎明的露水,一起消散在了炙热的阳光下。无论是孤立也好,恶作剧般的折磨也罢,自我转学以来一个多月的煎熬,就这么走到了终点。

  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我甚至不知道一切是因为什么才开始的。

  也许温禾说得对,这世上总有人生来邪恶,他们的残忍是没有缘由的,欺凌是理所应当的,实施暴力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尊重对他们来说比杀人放火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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