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 作者:六味地煌丸(上)【完结】(6)

2019-05-09  作者|标签:六味地煌丸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把钢笔捅下去又拔出来的那个瞬间,血溅得根本不像虚拟游戏里的场景。

  那个场景很真实,真实到如果此刻测试我的犯罪数值,那么我估计会面临白塔的终身监禁,或者被捆上社会学心理教授的实验台。我会被这个社会抛弃,甚至不配接受安乐死,因为我变成了潜在的罪犯,因为这种人的存在就意味着可能诞生的罪恶。

  ——新纪元基因判罪法成立后,人类习惯于被分门别列放进不同环境的箱庭里,仿佛这样才能拯救自己。

  ——他们管这样的世界叫“Utopia”(乌托邦)。

  我听到前桌的同学发出一声痛呼,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的途中捅了他数十下。

  钢笔尖造成的伤害不至于鲜血淋漓,我的动作却足以吓得教室里的孩子们连连后退。我突然找到了自己这番行为的缘由,我之所以如此拼命地自救,大概是潜意识里早就意识到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

  如果我不尝试着做些什么,我可能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我听到那个聒噪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我的耳边,它用尖细的嗓子质问着:“为什么是我呢?”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我将银色的笔尖从前桌同学的后背上拔出来又c-h-a进去,我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拖回来,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摁在课桌上,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他是无辜的!”

  我在想起斯坦尼斯耶说过的话,每一片雪花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教室里乱作一团,有人失声尖叫,有人瑟瑟发抖,然而没有人上来阻止我。

  没有人反抗。

  就好像比起被我伤害,“反抗”——不遵守规则,造成的结果更令他们恐惧。

  这简直太荒谬了。

  我可以从他们惊恐的瞳孔中看到我的样子,那副模样就像个发狂的野兽。我不知道该因为“我是存在的”而高兴,还是该因为“从前那个(良善的)我已经不在了”而难过。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直到他(指导员)出现在教室门口。

  他还是那副模样,看上去温软可爱得好像一块棉花糖,他的眼睛里永远都含着我的身影,就像永远不会抛弃我一样。

  我突然笑了。

  那一瞬间我似乎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我看着指导员喘着粗气扒开人群走向我,他的眼睛里清楚的印着三分惊惧五分着急,还有一些难以察觉的慌乱和难过。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却清楚地明白自己想做什么。扭曲的宛若报复一般的快感钻出心脏表层,我看着他的眼睛将钢笔捅进了自己手背里,听到那个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着。

  “看吧,都说了,让你不要丢下我。”

  ……

  印桐捏着日记纸的手抖了一下,发黄的纸张差点脱离他的手指掉在吧台上。他条件反射 地揉了揉手背,呼出一口气,喝了口水,才勉强从共情心理中缓过来。

  Christie抬头瞟了他一眼,嘬了口杯子里的酒,伸着粉嫩的小舌头顺着杯边舔掉了残余的浊液。

  “差不多该关了,”她垂着眸子y-in阳怪气地点评,“端网的审查条件还是不完善,像这种一不小心就心理变态的,基因上肯定有什么问题,生下来就该送进白塔里关起来。”

  印桐看了她一眼,没作声,捏着日记接着往下读。

  ……

  某种程度上,这可以算作第二个实验。

  那次砸碎玻璃之后我的指导员曾说过,我是“这么多年来学校唯一一个‘计划之外’的转校生”,那么这个“计划之外”是不是我承受孤立的原因?

  “计划”是什么?倘若我捅伤自己,会不会破坏所谓的计划?

  倘若我现在从楼顶上跳下去,会不会破坏所谓的计划?

  倘若我再捅(杀)伤(死)一个同学,会不会破坏所谓的计划?

  疼痛可以使人感受到真实,不过当全息游戏的拟真度达到70%以上,锯胳膊锯腿恐怕也无法成为判断现实的依据。

  我已经证明了自己和“同学们”处在同一个维度,那么接下来,我要怎么证明自己所处的世界是虚拟的还是现实的?

  我跟着指导员走进校医院,轻车熟路地找到急诊室,而后将血淋淋的手放进治疗仪的暖光下。

  这间医院大抵是学校里唯一和现代接轨的东西。

  只需要一个小时,我的手就可以恢复到能写字的程度。我可以缠着绷带回到教室里继续完成我的“实验”,根据当前效果,我的同学们还需要更多的演技训练。

  他们瞳孔里的身影证明了他们是可以“看到”我的。倘若“孤立”是为了让我对指导员产生依赖,那么又是什么,让我的同学们哪怕被捅伤也“不能和我说话(遵守校规)”?

  它会比死亡更令人绝望吗?

  也许下一次我可以试着用笔c-h-a穿路过同学的喉咙,来试试那个东西是否比死亡还要可怕。

  我听到我的指导员叹了口气。

  他看着我放在治疗仪下的手露出一副困扰的表情,像是要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的舌尖舔过唇边,睫羽微垂着遮住眸子,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描画着我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就像在说一句:“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道歉?

  我隐约觉得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他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比班里那些只知道遵守“规则”的傀儡清醒得多。

  可我得不到答案了。

  在我问出口之前,他就被敲门的护士叫走了。他像是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去做什么,脸上歉疚的表情散开,无端地松了口气,又很快地皱起眉。

  他攥着拳头站起身,背对着我一步步离开这个房间,我看着他蹙眉关上治疗室的门,凝重的表情一点点消失在缩小的门缝里。

  他没有再看向我,也没有再回来。

  我从医院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回来。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他没有回来。

  直到今天傍晚,他依旧没有回来。

  现在是深夜21:35,我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面前是一盏灰扑扑的台灯,抬起头可以看见窗外漆黑的夜空。

  我的指导员不在。

  他没有回来。

  他被什么人叫走了?

  是因为我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突然感到害怕,夹杂在恐惧中的愤恨像一只大手攥紧了我的心脏,窗外的路灯闪了几下骤然熄灭,铺天盖地的黑暗里,只有我书桌上这盏小小的台灯,苟延残喘着微弱的余光。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甚至看不清日记上刚写下的字。有个稚嫩且尖细的声音从黑暗里冒出来,就像有个孩子,正趴在我的肩膀上。

  贴着我的耳朵,低声呢喃着。

  “你又被抛弃了。”

  ……

  印桐拎着日记纸的手心泛出一层薄汗,他将读过的部分叠好收进信封里,仔细辨认着横格纸下方的最后一行字。

  日记写到这里已经潦Cao得无法辨认,那行字应该是后期补上去的,横平竖直,带着与先前的狂Cao截然不同的沉稳。

  【我会把他带回来的,只要他还在,我就能活下去。】

  日记的主人写道。

  【他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

第5章 .第三封信

  Christie抿了口酒,杯子磕在吧台上发出一声轻响。

  “重度中二,病入膏肓。”她评价道,“按照现行的法律判定,能写出这种东西的基本都是‘潜在犯罪者’,你完全可以报警抓他。”

  印桐将信封的开口折上装回口袋里,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这只是个小说。”

  “搞不好是犯罪证明。”

  “这么贵的犯罪证明?”

  “这么贵的小说?”

  印桐低头看向Christie,视线直接撞进少女那双愠怒的眸子里,他忍不住愣了一下,垂眸笑道:“你太紧张了。”

  “现在是法治社会,出什么事都有城市监控盯着呢。基因测试不合格的早在出生的时候就被关进白塔里了,我这就是遇上个恶作剧,搞不好是在谁和我开玩笑。”

  “谁会跟你开玩笑?”Christie嗤笑道,“你一个人独来独往恨不得与世隔绝,你认识谁啊?我看你连什么是玩笑都分不清。”

  印桐放下杯子,轻念了一声Christie的名字。他还笑着,眼睛里却漫开几分模糊的冷意:“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够长了,陈先生还在车里,你不该让他久等。”

  “你在撵我走?”

  Christie抬眼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看上去就像在说“你知不知道这店是谁投资的?”印桐抿唇扬起一个标准的待客微笑,他点开光屏,甚至故意将屏幕推到了Christie面前。

  上面显示着Christie官方主页上的工作信息。

  “晚些时候恐怕有雨,待久了你来不及赶去下一个片场,”他划了下屏幕,关掉光屏,“我在店里又跑不掉,你想来随时可以来,没必要把自己栓在我店里。”

  Christie抿了下唇,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她就像是想起了什么糟糕的事,拽过印桐递来的衣服,套上袖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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