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藏雪突然不想跟他对视,正要转头,墨泽兰比他还先一步转头,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擦着肩膀坐到他身后,背靠着薛藏雪,脚抵在梅树干上,晃下一树幽香。
两人的身体都比一般人强了不少,大冬天也没穿太厚实,身躯的温度从衣衫中渗出,温暖密密地渗到背上,就像是那日山崖下的生死相依。
薛藏雪发现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却强行按下了跳起逃跑的冲动,回神哼了一声。
“不敢不敢,墨老板光芒万丈堪比日月,在下萤火之辉不敢争之。”
“呵。”墨泽兰轻笑,声音通过靠着的背脊再次震动了薛藏雪毛毛躁躁的心,眼中却依旧冷冷的,“风流不羁的薛藏雪怎么会是萤火呢,怎么也得横跨天空一头砸在大漠黄沙里不复再出的流火啊,哦不,那么多人围着你转,你就是流火也要出来照耀他们哪,我这点小光小芒的哪里比得上。”
不由自主就把心里那点小纠结酸溜溜地说出来了。
薛藏雪嗅到了一股莫名的酸,灵光一闪,难道这人是在怪自己消失几日不打招呼?
不知不觉,刚才拧着的眉舒展开了,揪成一坨的心脏也给熨帖平整了。
“你是因为我不告而别生气了?是我疏忽了,我最近几日都在药铺养病,应该让七娘给你说一声的,抱歉。”
墨泽兰脸上的愠色渐缓。
“虽然我认为我们的交情不用再说谢字,”薛藏雪把头靠在墨泽兰背上,顿了顿,又道:“但那夜,若非你及时赶到,恐怕我是不能全身而退的,我心中甚是感激。”
这一句”我们的交情”让墨泽兰那颗在醋里冻了十天半月的心不由自主地变软变热,一种又麻又酥的愉悦感充斥在他体内,心里的不满几乎被横扫一空,之前的焦躁不安愤怒嫉妒都烟消云散。
但他嘴角刚刚勾起个弧度又迅速压下,皮肤隐隐的跳动也被镇住,他想要听更多的解释,更多。
“你为什么要c-h-a手弗晓的事情?”
“弗晓?你说弗老大啊,我都快忘记他大名叫什么了。”薛藏雪笑笑,“大概是觉得这个人命不好,总想帮他一把吧。”
“命不好?”
“嗯,你在乌云城这么多年没听过乌云城有名的煞星弗老大的趣事?”薛藏雪挑眉。
“没有,”墨泽兰道,“我不怎么关注这些。”
“也是,你也就跟老头儿些比较合得来,他们经历过大风大浪,弗老大的故事对他们来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确实不值一提。”
“他怎么命不好?”
“打从出生起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没停过,属于那种穿上新鞋都能才进骆驼粪里,还摔掉一颗牙的人。而且他不止克自己,还克别人。出生没多久母亲就病世了,后来父亲出门放骆驼差点中毒而死,乌云城甚至没人愿意将姑娘许配给他。还有前段时间出命案,他手下的仵作和请来的老医师都莫名生病,最后也只有我们沉香药铺才敢接待他。”
“你可怜他?”
“有一部分同情,还有一部分感同身受吧。”薛藏雪抿了口茶,发现茶早就撒出去了。
“感同身受?藏雪你长得好,懂医术,年纪轻轻功力却如此深厚,也会觉得自己命不好?”墨泽兰问。
“墨老板你也长得好,这么有钱,还有那么多美人相伴,为什么也会流露出寂寞呢?”薛藏雪看着眼前的一壶酒反问道。
“藏雪你在吃醋?”
薛藏雪没有回答,只是摸上了那把酒壶。
酒壶有霜色碧透的质感,想来又是一把好酒器。
薛藏雪年幼时,总听那时好时坏的白发老人讲过去。
白发嗜酒,每每酒瘾发作就要把他向往已久却没法得到的美酒美器回忆一遍解馋。薛藏雪听多了也记在了心里,虽然没办法再告诉白发这些年他所见过的酒器他所喝过的美酒,但这么多年他依然把他的遗憾当成了自己的爱好。所以一看到这个酒壶,他也只能暗叹一声奢侈。
“你又为什么帮云珀?”
墨泽兰一愣,突然想起了自己写的字条,啼笑皆非:“我不是为了提醒你单良有问题么?”
薛藏雪提壶倒满一杯,仰头一倒,手肘故意戳在墨泽兰背上,带上三分劲力。
墨泽兰措不及防被这么一拐,猛地咳了起来。
薛藏雪眼中笑意一闪而过:“说起来,墨兄,你家那美人腰很细啊,估计摸着挺舒服,晚上借我一晚。”
墨泽兰猛回头,下巴咔地一声撞到薛藏雪的头顶,两人都疼得一颤,怒目而视,在看清对方揉着疼处的傻样时,又同时忍不住狂笑起来。
“这两起命案都了结了,弗晓不会再烦你了吧?”墨泽兰问。
“应该是吧,虽然跑了一个,但单...单良已经可以让弗老大结案上报了。”薛藏雪道。
“单良的兵器查出来了么?”
“花翎羽说此人没去过中原,他从未听过。”
“采微阁你问了么?”
“还没有呢,不是刚刚病好就先来你这里打一头么?过两天去采微阁,人都死了,也不急于一时。”
“你的病是受了幻境影响?”墨泽兰有些担心。
“你难道没受到幻境影响?”薛藏雪感到惊讶。
“没有,大概是他们只是专心对付你。”墨泽兰思考了一下,“那幻境什么来头你知道么?为何仅凭音攻就能制造如此可怕的幻境?”
“单良的音攻还好,但灵犀十大奇物幻花镜在他们手里,搭配起来本身就有点棘手。我破了第一重音攻之后突然意识到有另一个人埋伏在附近,但轻敌了,没想到那人比单良厉害那么多,再加上墨老板你的助攻,我实在有点无福消受。”
墨泽兰干笑:“我本身是想戏弄一下你的,没想到你会有那么重的心魔,就一声...”
“不是心魔,是我遗忘的记忆。”薛藏雪抿着唇。
“藏雪果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呐。”墨泽兰也仰头抵着薛藏雪的后脑。
“就好像你没有故事一样。”
“那你想听故事吗?”墨泽兰问。
薛藏雪有些诧异。
“关于你的过去?”
薛藏雪顺口回到,话音刚落就看进了墨泽兰眼中。
认真的,充满希冀的。
“不,只是一个话本故事,我以前看的。”墨泽兰道,“我想起你似乎对这种话本故事很感兴趣,就想讲给你听。”
“好。”薛藏雪不自觉点了个头。
“说在神兽时代末期,赤国那个时候还不是赤国,而是朱雀国。那时的王有三个孩子,一男二女。长子诸云峥,你可能不大熟,但是他的儿子你应该听过,就是赤国开国帝王诸星野。”
薛藏雪眨眼表示肯定。
“二女儿诸云岫,被誉为史上血脉之力最强的朱雀王族。小女儿诸云岚则是整个王族里长得最美的孩子。她们俩嫁给了黑将军的第五代后人。”
“黑将军?”
“没错就是一诺千金难换的黑将军。”墨泽兰嘴角有一抹可以被称之为温情的笑容,“你相信么?那个在故事里特别死脑筋带着全家肃清匪类的将军,其实是一个瞎臭美的老头,以至于他的嫡系后人全都是一个臭德行。”
“没过几年,两姐妹都生下了孩子。你猜猜,谁的孩子血脉比较厉害?”
薛藏雪道:“应该猜二女儿的孩子,毕竟是最强的王族。但你既然要我猜,答案肯定是反过来的。”
墨泽兰带着一抹几乎可以称之为宠溺的微笑看了薛藏雪一眼,却发觉对方根本没有看自己,顿时有些憋闷:“是啊,最强王族的孩子更弱,其实哪里是弱,根本他就是个废柴,什么力量都没有。”
薛藏雪眉毛一跳,这语气里怎么像是在置气?看回去对方又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你信神兽吗?”墨泽兰问。
“啊?”薛藏雪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跳跃很厉害的问题,还是老实回答:“冥谷深渊里那种我不信,传奇话本里的我就信。”
那麒麟后代的事情居然现在还耿耿于怀,薛医师其实还是挺小心眼的,墨泽兰被薛藏雪逗笑了。
“那就姑且当做传奇话本来说吧,”墨泽兰道,“假设朱雀国王族都有神兽赐予的血脉之力,那么正统王族就应该是象征着火焰的朱雀。”
“所以朱雀王就是一只火鸟。”薛藏雪接话。
说完她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但可半晌又想不起来,只得作罢。
“嗯,就是一只老火鸟。但王后就比较特殊了,她是一只非常稀有的雪凰,象征着冰霜。他们生下的孩子也很有趣,老大是象征着火的朱雀,老三是象征着冰霜的雪凰,老二则是千年难遇的兼具冰与火的最强者。”
“朱雀国的孩子拥有怎样的血脉之力要看父母是什么,这么说起来,黑将军的后人里有一个是没有血脉之力的普通人?”
“真聪明,”墨泽兰仰头看着渐黑的天空,“那人是被收养的孩子,什么血脉之力都没有的旁支孩子,而他们夫妇俩的孩子恰好就像他,强大的朱雀王族居然出现了一家有两个废柴的情况,真是受尽了白眼和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