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温婉端着药碗,久久没喝,只是看着洪徽之,想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容月的消息。
“婉儿,阿容只是去唱一出戏,指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见你这样,他岂不是要为你忧心了。快些喝了药,好好睡一觉吧。”
洪徽之在心里叹气,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容月一路缓步走到戏台。
此刻,他立在台后。夕阳的余晖透过台子照到脸上,镶了金边的戏台显得肃穆安宁。
再望一眼远处的浮云,容月用手理了理头发和衣服,轻轻点头。
第8章
“皇上,可以开戏了。”李贵小心询问着。
“嗯。”穆染天只看着戏台。
容月一步步走上台阶,斜阳下影子拉得很长。他身姿挺拔,似迎风而立的松。武升急忙赶到,看见的就是容月登台的背影。
“容……”他刚叫出一个字,便有一个人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再生事。”苍老的声音,说话的是梨园伴奏的老师傅。
武升捂着嘴,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起,只能远远看着他此生最敬爱的人一步步走远。
奏乐响起,只见一个青衫身影步入台上。没有繁复的衣着和装饰,墨黑长发简单垂在身后。他身形稳健,步伐快而不乱,征战的氛围一下子便淋漓尽致。依旧是宽亮的嗓音,与之前无异。
穆染天静静瞧着,丝毫没有在意容月的穿着不合唱戏的规矩。这嗓音背后,是与之前无异的隐忍与颤抖。穆染天皱眉,不动声色,继续听戏。
那青衫身影动作利落干净,素净的扮相,不但没有减弱击鼓指挥万军的气魄,反而添了几分从容淡定。连续几个旋转,青色的衣袖,墨黑的发,苍白的脸。明明冷冷清清的模样,偏偏叫人感受到争战的压迫与紧张。仿佛以寡敌众的军队,整个国家的存亡,真的,都只在这一人身上。
身体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一切的动作唱词全凭意念。梨园他要保,所以一定要完美落幕!温婉死了,为了他!所以,只要等到落幕……只要等到落幕!他就可以去还她一世深情!
武升看着台上的容月,双手越攥越紧。容哥的步子错了!虽然只是小小半步的差距……可世间谁都能错,唯独容哥不该错的!
穆染天仍旧不动声色,他皱眉看着容月。气息紊乱至极,居然还能字正腔圆,步稳身挺吗?
终于最后一个字收音,最后一个动作停下。奏乐师傅止了胡弦,容月慢慢闭眼,骤然倒地。
“容哥!”武升飞奔上台,全然不顾皇宫的任何礼数。
容月躺在一个怀抱里,微微喘着气,“武生,梨园就靠你了”。只有力气再说这一句,意识便四处消散开去。
“月!”
“月,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月!——”
意识消散前,耳边好像有什么声音,焦急又迫切。可他,真的,太累了。
“太医!快宣太医!”
“是,皇上。你们几个还愣什么,全部太医,统统去宣!快去呀!”
武升杵在台阶上,看着容月倒下的身体被穆染天接住,又看着穆染天抱着容月绝尘而去。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有些事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从戏台一路远去的点点血迹,让他心赛。
容哥,这一生,恐怕不论生死,都无缘再见了。
良久,他转身,走下台阶,对着满脸担忧的各位老师傅说:“容哥,往后恐怕就不是我们能够担忧的了。”
“可再深厚的感情,也敌不过皇恩不是。容月既然醒了,哪有不登台的道理。”此皇恩,非彼皇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容哥倒在台上,生死不知。”武升低着头回答洪徽之的问话。
“你说什么?!”洪徽之心里一跳,忙问:“他可有上妆?”
“不曾。”武升摇头。
“他可唱完了?”
“您见容哥,何时中途退场过?”武升反问。
“阿容呢?他人呢?”洪徽之这才反应过来,武升竟是一人回来,不见容月。
“您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如今明知故问,假仁假义,就不必了吧!”武升冷笑道:“班主,我们一向敬重您。容哥更是对您如亲生父亲般。您怎么忍心?!容哥他一向淡泊,对何事都不曾放在心上。可他心里有多看重梨园,多看重您,您难道不知道吗?!多少有头有脸的人物瞧上容哥,您宁可得罪也要保下,为的就是今日吧?”
啪!洪徽之举着发麻的手,心中悲痛。
“小武,难道真的让梨园上百号人,为了阿容而死吗?”
“我……”
“人这一生,有时候,就只能赌一把。我们能做的,只有努力让赢面大一点。他不上妆,赢面才最大!阿容走前最放心不下你和婉儿,别让他失望。出去吧,别影响婉儿修养。”
竟是生死不知吗……昏黑的房间,谁也没有看到温婉眼角滑落的眼泪。容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
第9章
夜色渐深,太极宫内仍旧灯火通明,跪满一地的太医、宫婢和内侍。
李贵和徐长寿就跪在最前面。
满殿的人,寂静无声。强烈的压迫感下,大概唯有汗流可闻。
穆染天一言不发,静静坐在榻前。冷峻的脸上,透着寒气,一双深邃眼眸忽明忽暗。映入眼中的,是一张苍白到不能再苍白的脸,更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李贵低着头,心中惶恐不安。
徐长寿算算时辰,幽幽开口:“皇上,一个时辰到了,请这位公子服药吧。”
“嗯。”
穆染天点头,伸手。一旁的宫婢赶忙小心翼翼递上刚从药炉罐子里倒出的汤药。
“都下去吧。”
冷冰冰的四个字,所有人如临大赦。几乎一瞬间,大殿内便遍空无一人。
穆染天瞥一眼众人离去的背影,端起碗,含一口药在嘴里,然后俯身,对上两片冰凉如雪的唇。
苦涩的汤汁在冰冷与火热之间流淌,一遍又一遍。
许久,穆染天放下见底的药碗,神色越发凝重。徐长寿的话似魔咒,不停在耳边回响,“恐怕,时日无多。心脉与肺腑皆损,强行压制、登台,臣无力回天。”
龙袍下的手紧紧攥着一片青衫,明黄的背影颤抖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