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 作者:长安一颗蛋【完结】(6)

2019-05-09  作者|标签:长安一颗蛋 强强 虐恋情深 江湖恩怨

  秦家数位年轻弟子,眉开眼笑拍手称好,场上一时喧闹异常,秦顾领这些弟子前来赴宴,一时也并不着意去管束他们。盖秦家自蒙山以北发家,向来家风酷烈刚傲,处事逍遥难驯,他秦家子弟,在王孙中也以出手阔绰,为人仗义,意气行事而闻名。此时美酒在手,美姬在侧,只恨少烈马数匹,快刀一柄。

  酒液在杯中晃了晃,秦顾忍不住侧首道:“若有宝马,此时天和日丽,倒是适合驱驰。”

  边上一名王家少年,正端坐着捡了枚果子,听了这说,笑道:“秦世兄向来潇洒,可惜今*你我乘轿而来,又不知圣上何时驾临,诸位不若清清静静等上一等。”

  话音刚落,便听得车轮滚动的声音。

  车声颇闷,远不像世家贵门那些堂皇车辆的声音,于是诸人都带了些探究意味,扭头看了一看。

  但见不远处,刚泼水洗净的青石路上,辘辘驶来两辆乌蓬的车。

  花树掩映下,先是只见得到发旧的、黑色的车轮。再然后是灰色轮毂、素净车厢。

  就连车前的马,身上也只有几块并不鲜明的深色软布作为装饰。

  可金明池中,满堂富贵,人人宝马银鞍、雕车锦衣,这两辆马车,虽异常干净,却也,太过于浅朴了。一时之间,众人各自停下手中酒杯,探寻似的,往马车边上看去。

  车声辘辘,在石板路上沉沉碾过。细麻的车帘在风中微微拂动,是在月色下浆洗了无数遍之后的清雅。针脚一定也是细密、素色的,像江南木楼上飘摇出无数烟雨的薄雾……

  那两辆车,在泼天富贵中,带来了一整个浅净江南。

  秦顾正转动手中琥珀色酒杯,此刻也不由一怔,继而举杯一扬,自嘲般笑道:江南楚家,乌衣风流,今日始见。

  待车静静停了,后车柔软帘布一掀,素衣青年淡淡笑着,从车内拂衣而出。薄旧春衫,有Cao木清新气味。他在Cao中稳步前行,衣带辗转出江南琼山,碧海秋水。

  微微低头的瞬间,才看见那光洁明亮额角上,嵌着的明澈双眼,里面跳动着飞扬洒落的意味。

  待他走到前车,掀开车帘,迎出另一人,周围人的酒杯都顿了一顿。

  衣衫拂荡,鹤姿鹄颈,是一整个苍山茫茫,晓天郁郁。

  楚家诸子,沉稳内秀当属楚云平,潇洒清扬当属楚云歌。

  这两位,便是楚家家主所出,楚家四郎楚云歌与他大哥,楚云平了。

  底下安静了片刻,继而喧闹起来:“楚家世兄,来迟了,该罚!”

  楚云歌挑眉一笑,寻了处桌子跪坐下,一边自斟一杯,一边道:“京城繁华,一时贪看,叫诸位见笑。”

  他们二人静坐一处,容貌虽颇为相似,气质却是迥异。

  一个是千里飞莺,一个是故冬薄雪。

  一边的舞姬踌躇半晌,眼神落在楚云歌净秀的手指上,原本飞旋得热切心绪,一时竟平息下来。可怜楚云歌,本在江南就贪看满楼红袖,到了天子脚下,反而在大哥身畔束手束脚。就连方才想要柔声劝慰身边胡姬,也听见大哥的手指在酒杯薄壁上不轻不重,缓缓敲击了一下。

  由是大为头疼,寻了个理由走出席宴,绕了几道回廊走到高楼明屋下,经由女官指引,走到湖畔高石上,看满园风华,桃红杏粉,浓丽异常。

  石畔有石桌,桌上有酒壶,想来是给四处游走的客人预备下的。他眯了眯眼睛,手指一勾,瓷质的酒杯在桌上落下,发出脆生生响动。

  离得远了,那些旖旎丝竹,飞舞觥筹都被花柳山石隔在幽深庭院之外。早春金灿灿明媚非常的阳光从假山缝隙里s_h_è 进来,无数微尘在飘动,像金雾。

  他望着微尘,想,这儿与江南正是大不同的。

  又想,人生之乐,当有热血激昂。而此刻,美酒在杯,少快刀一柄。

  正这么想着,刀来了。

  即便后来无数次想起,他也觉得,那实在是一把平生仅见的,堪称美丽的刀。

  长而微窄,带着迫人的明寒,水光泽泽。在刀身尽头,划出柔顺的幅度来。金色阳光下,浮着一层粉似的,玲珑又秀气,属于刀兵的杀气全然被那一分美丽掩饰得无影无踪。

  可美丽的,究竟是刀,还是负刀的人呢?

  糅蓝衫子,掠身而来,穿花分柳,与周围春色疏离出萧索的距离。

  只看清了那一双幽深眼睛,安静平和,不像是用刀人的眼睛,反而让楚云歌想起:无数个薄雪将化的江南,被冬日暖阳一晒的冰晶,剔着点儿寒芒,又软软铺在乌衣巷中。

  楚云歌朝他扬了扬酒杯,笑道:“宴席上那么热闹,阁下不去看看?”

  那人愣了一愣,先是没料得这儿有人,再被他的话问住了一般,片刻后才静静道:“他们的热闹,与我何干?”

  

第6章 第 6 章

  眼前的人,实在清秀明俊,于是楚云歌带了些特意挑动的心思,与面前深蓝衫子的青年谈笑道:“那岂止是人间的热闹与富贵,那可是……整个天下的堂皇与纵意。”

  数丈之外,哪怕Cao木深掩,四家高门贵第泼天绚烂,遮也遮不住,如金色刺目的阳光,顺着假山缝隙Cao木丛林,呼号扑卷了澄净湖水,惊醒了肃穆京城。

  最煊赫的王氏,最桀骜的秦家,最清贵的楚姓,和整个天下之主,汶水萧家。

  站在天家花园中,渭水粼粼,Cao叶焕然,就连人的眉目间,也自带了与生俱来的煌煌贵气。

  什么是纵意?如书中所说,御剑来去天地间,是逍遥纵意。可出生便一袭金华,举手就天下震动,看得见人间百色,红尘烂漫,也领会得到烈马美酒,逍遥如风。站在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高昂头颅,去看凡间万象,评说万载风云——这才是世族的辉煌了。

  楚云歌心头热血一涌,扬手朝天挥去,但见金粉日光在他手臂上,镀下一片华彩。水波泛着刺目光泽,将他眼睛刺得一眯,“既来这人间一遭,何不投身那片堂皇中,去好好热闹热闹?”

  那青年微垂着头,忽地一笑。他这一笑,如冰乍裂,却让楚云歌叹了一口气。

  如雾在山,如水在云,飘渺不知所踪,更无法探手而得。

  他们之间,气氛更朦胧地疏远了些。

  “热闹么?”蓝衫青年忽地抽刀而出,金光打在他的刀刃上,无数金珠玉屑在弹跳似的,他用手指按了按刀身,悠悠道:“我只知道,贪一分这样的富贵与热闹,总会死得更早些。”

  话音刚落,雪亮如虹的银光从刀身突起,击碎一地春色,凛冽地,从天而降。

  刀光与桌上酒壶砰然相撞,酒液飞冲三尺,如琼珠碎裂,淋漓一地,将Cao叶都染得光洁明亮。

  光亮转瞬而逝,那人收刀转身走了三步,想起什么般,头也不回地说:“对了,你最好去酒会上看一看。这时候,才是真正的热闹呢……”话音在Cao木间越来越低,带了点倦意似的,落在风中,倏忽不见。

  楚云歌摇了摇头,清清静静站在风里,素色春衫上,半点酒液也未曾沾染。

  “这次的人情,倒欠得有些大了。”他柔声自语,拂袖往宴席边走去。

  背后,吞碧吐绿的青青春Cao,奇异般地黄了一地。

  这时候的酒席上,的确是不一样的热闹。

  黄门郎一盏茶前来报了信,说皇上思念先帝,忧虑过重,不能来了。

  听了这话的秦顾随手抛了抛空空酒杯,对身边一位兄弟附耳笑道:“陛下摆好了棋局,我们这些做棋子的,也该给他看一场热闹了。”

  说罢,长身而起,抽出佩剑,朗声道:“早闻江南楚家颇有侠风,小弟不才,敢向世兄请教?”

  端坐一旁的楚云平神色平静,理了理衣袖。动作间,两条浅色衣带轻轻拂动,像千层暮云下,搅动一湘秋水的竹篙。

  “天子脚下,何必轻舞刀枪?”他微微抬了抬眉,阳光顺着他光滑额头淌下来,越发显得面如秋水,淡而无波。“半月前,秦家侧支于琼州固疾山,偶遇我楚家游历弟子,两相过招,累及山脚民屋坍塌,火光冲天,倒是我楚家罪过。”

  另外半句没明说的话,就是秦家于琼州斩杀楚家某位不见经传的弟子,而后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

  秦顾手一僵,冷笑一声,额角青筋却跳个不停。

  各大世家中,类似于旁支弟子与旁支弟子的摩擦时有发生,不过往往顾及诸家颜面,不会放到台面上一一计较。可这种公然杀人毁尸的事情,却也是第一次遇见。若是往常,必然是寻了个由头给楚家见礼赔不是,这事儿才能过去。

  可秦家静悄悄地遗忘了,而楚家下任家主,在酒会上不轻不重地提了这么一下。

  秦顾的手心出了一层的冷汗:他将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将会以一种自己也无法掌控的势态,席卷整个四姓么?

  他自小行走在天下最辉煌的地方,也掣马行过莽莽荒原,习惯了将一切掌控在手的滋味。可如今渭水酒宴,牵一发而动全身,宫门深静,暗流涌动,他第一次开始觉得,行路难。

  若他后退一步,此后四姓,当还以从前温雅从容姿态,伫立在天下四个角落。而他不退……

  可他半步不能后退——他手中长剑,第一次不是承载自己的意气,而是整个家族的意志。

  剑,重如千钧。

  他猛地后退数步,仰起头,往北面看去,隔着无尽天地,似乎能看见无数黑马,踏雪而来。

  眼睛一闭,沉声道:“我秦氏一族,盼归马蒙山,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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