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道:“朱公子过奖。”
朱公子道:“这太白楼有一道杜鹃醉鱼,做得极为出神入化,不知花公子可尝过?”
花满楼微笑道:“方才陆小凤已经点了,我已经听到小二端着鱼上楼了。”
小二果然端着一盘杜鹃醉鱼走了过来。
“几位请慢用。”小二把鱼在桌上摆好。朱公子拿起筷子:“这鱼看着色泽明丽,闻着香味扑鼻,真让人胃口大开。花公子,陆公子,请。”
“请。”
三个人都拿起了筷子,陆小凤懒洋洋的,花满楼只是淡淡地笑着,都执筷向那鱼夹去。朱公子夹鱼背,陆小凤夹鱼鳍,花满楼夹鱼尾。朱公子见花满楼夹走鱼r_ou_,吃起鱼来慢条斯理,好不局促,道:“鱼尾刺最多,你为什么偏偏夹鱼尾?”
花满楼淡笑道:“有的人爱吃鱼头,有的人爱吃鱼尾,只因每个人的口味喜好不同。”
朱公子道:“可是鱼尾吃起来毕竟不方便。”
花满楼道:“小时候我不会吃鱼,家人总会把鱼剔好放进我盘子里,久而久之,到了我七岁那年,仍然不会自己吃鱼。但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再让别人替我剔鱼刺。所以我就尝试自己去吃,别人都说鱼尾刺最多,我便偏偏吃鱼尾。”
陆小凤道:“后来别人便以为他喜欢吃鱼尾,每次都会特意把鱼尾留给他。”
花满楼笑着道:“鱼尾的味道确实很好。”
陆小凤摇头:“人都说花公子淡泊无争,却不知道他在吃鱼这件事上很是争强好胜。”
花满楼道:“人生在世,总会有几件比较执着的事情。就比如陆小凤,自打我认识他,就有一件红披风。”
朱公子看看花满楼,又看看陆小凤,道:“你们一定是想骗我听你们说话,然后偷偷把鱼r_ou_吃掉。”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陆小凤向来不嫌酒多,花满楼也能饮几杯,朱公子来了兴致,也连连举杯。这可苦了同来的侍卫,想要劝阻,却又没那个胆子,只好连连向小方示意。
他不认识小方,但他知道皇帝带在身边同乘一车的人,绝不是泛泛之辈。
小方站在朱公子身侧,目不斜视耳不旁听,睫毛轻垂,他似乎在神游天外,整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这里。
但只有高手知道,这已经是一种神光内敛的境界。当小方跟着朱公子走进酒楼的时候,陆小凤和花满楼就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个人年龄不大,看起来比他们年纪还小些,皮肤相较于许多人来说白了很多,走路的时候低垂着眉眼,脸上没有表情,但却不显得淡泊。小方自以为的淡淡的一瞥,被陆小凤和花满楼捕捉到了。他们心中很惊异,这个年轻人的武功,已经到了一种化境。
当他们注意到小方并没有落座,而是站在朱公子身后的时候,心中对小方的身份都有猜测。陆小凤暗道,不愧是皇室,竟然能用得了这么年轻的高手。
这样的高手放在江湖,不是早已名满天下?
然天下,又什么时候听过这样的高手的名字?
明月之夜,紫禁之巅,让陆小凤见识了皇室的绝对防卫。有这样一个不出名的年轻高手保卫在皇帝身边,也是说得过去的。
不过,他还是想叹息。一想到那些躲在柱子里的暗卫,他便忍不住想象自己呆在那样的环境里。他觉得自己会疯。再看这个年轻人比常人要白得多的皮肤,陆小凤忍不住暗自猜测:他是不是也常年累月地呆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如此年轻,到底是什么时候便开始呆在那里?
陆小凤很不喜欢自己吃饭的时候旁边站着人。他和许多人吃过饭,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丐帮乞丐,无论和什么人吃饭,他都喜欢平起平坐。因为吃饭这件事,本没什么地位贵贱的区别。谁都需要吃饭,只是吃的饭不同而已。
可是这个人站在朱公子身后,他便不好说什么。
帝王之怒,流血千里,说不定自己的一句话,便是他的灾祸。陆小凤只好什么也不说。他这才发现,皇帝确实很难找到朋友。
因为皇帝的朋友都不会把他当朋友。
连陆小凤也无法猜测出朱公子的意思。难道,真的只是来见一见自己吗?难道朱公子真的把自己当“朋友”?
难道他和这天下第一人,真的倾盖如故?
连陆小凤也不禁犹疑起来。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却不想朱公子看出来。
他只好喝酒。
而花满楼,仍慢慢地吃着鱼。吃鱼本来就是很细致的活,何况又是一个看不见的人,一般人都会谅解他吃得慢,甚至会建议他不要吃鱼。
花满楼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他吃得很慢,只是因为他喜欢慢慢吃而已。
朱公子又喝了几杯酒。
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各有心思,这个饭局俨然要冷淡下来。
这时,又有几个人走上了楼梯。那几个人的心情很愉快,他们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过来。
“苏兄,你如今殿试得名,正是一举闻名天下知,今天可要不醉不归!”
几个人簇拥着一个青年走了过来。
被簇拥的那青年容貌英俊,满面春风:“这都得益于几位贤兄贤弟的指教,没有你们,哪有我苏少平的今天?”
“苏兄,说起来我真是佩服你,真是能文能武,既是峨眉派的高徒,又金榜题名,长得又如此英俊,天下间的好事,怎么都落到你头上?”
苏少平略作谦虚地笑了笑。陆小凤他们的邻桌空了出来,苏少平一行人正朝这桌走去。
可是苏少平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陆小凤,还有花满楼。
同行的人见苏少平忽然定住,十分惊讶,也都朝那一桌看去。
无论怎么看,都是三个神采非凡的青年公子。
苏少平的脸色却很难看。
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字道:“陆小凤?”
陆小凤叹了口气:“是我。”
苏少平又看向花满楼。
花满楼的脸上出现一种惋惜的神色。
苏少平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顿,道:“你们是西门吹雪的朋友。”
陆小凤点了点头。
苏少平说:“西门吹雪杀了我的弟弟。”
陆小凤道:“你和苏少卿长得很像。”
苏少平道:“希望你们告诉西门吹雪,总有一天,这笔账我们蜀中苏家会讨回来!”
第80章 明前尘(六)
世上有冤报冤, 有仇报仇本是平常的事情。即使花满楼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但也只能代表他自己,不能阻止别人寻仇。
哪怕这仇在他看来,无异于以卵击石。
花满楼仍然记得苏少卿和他在珠光宝气楼的交手过程。以一个剑客来说,苏少卿无疑是有天分的,他以牙筷代剑,剑出无声, 虽然对一个瞎子来说过于险恶,但若说是剑客之间的比拼,也没什么不公平。
所以花满楼对苏少卿的死很有些惋惜。
但同样的, 对苏少卿的死,他不能指摘什么。
苏少平正欲离去,却听到一声轻晒。一直背对着他,衣着华丽的青年公子放下杯子, 杯子与桌子相碰的声音,在嘈杂的酒楼竟似乎被放大到在耳边清晰可闻。
“据我所知, 苏少卿和西门吹雪之间的比试,并没有任何的不公平。”锦衣公子仍然背对着苏少平,说道。
苏少平的脸色更冷了,他手指扣着腰间长剑:“阁下的意思, 我的弟弟是白死的?”
“自不量力,技不如人,何怨之有?”
“在阁下的眼中,技不如人者就得死吗?”
“你弟弟本不必死, 如果他不去和西门吹雪比,又何必死?”
“如果不是西门吹雪拿言语激他,他又何必去送死?!”苏少平怒道。
锦衣公子道:“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应该正视自己的技不如人。明知是死路,又何必上前?连西门吹雪也说,四十年后,或者可以一战。”
“我弟弟是在捍卫一个剑客的尊严。他确实可以等到四十年后,但是如果那一刻他逃避了,等了四十年又如何?”苏少平最讨厌这些华服之人坐而论剑,好像他们江湖人都是些只会头昏脑热的打架斗殴的莽夫。
锦衣公子听了这话,似乎很有兴味,侧过来脸来看了眼苏少平。
苏少平觉得眼前之人贵气难掩,那种久居人上的气质,不是一套简单的衣服可以遮盖的。他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他。
“意气用事,只不过是莽夫之勇。”朱公子道:“如果我说你今天必死在我这位属下的剑下,你又当如何呢?”
朱公子带了两位属下。可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只有一个人移动了脚步,站到朱公子前方。
那是个神色淡漠的少年。少年抬起眼来,眼神平淡,仿佛月光照过白瓷的碎片。
但苏少平的汗水却流了下来。他感觉到一种异常的压力。这压力有的来源于锦衣公子,但更多的,是来源于这个少年。
他只是站在那里,甚至没有刻意地散发寒气,但那种淡漠、直视生死的气息,让苏少平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有种感觉,在少年眼里,他和路边的野花野Cao没有区别,他甚至不是活物。苏少平觉得如果拔剑,他必输无疑。
即使如此,还要拔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