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明山虽然老了,中气也不如以前足,但动起气来吼两声,还是颇有声势。
要是换个胆子小一点的,这会儿怕是会脚软。
可乔锐格不是别人,胆子也不小,他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连眼睫毛都没颤一下。
乔明山呼吸沉重,他觉得自己似乎该吃上两片药,心脏感觉又不太好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乔锐格终于开了口,他朝窗外扬了扬下巴,说:“爷爷,我就是在那儿被撞的。”
乔明山一愣,刚刚还勃发的怒气瞬间就像被扎破的气球,泄了个干净。
乔锐格转过身,看着他说:“你还是找别人吧,我怕我忍不住会再补他一刀。”
说完他也不管乔明山是何反应,抬脚就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从楼里出来,乔锐格坐上车,慢慢驶离了乔家老宅。
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乔明山,并且心里没有任何负担。
乔氏集团依然是由乔明山这个年过80的老人担着董事长的担子,乔信达走后空悬的总经理一职则由乔明山的一个侄子暂代。
乔锐格不仅不接受乔明山给他安排的任何乔氏集团的职位,就连他自己的公司都将同乔氏集团有关联的部分全部作了切割,虽然公司规模因此缩减大半,他反而只觉轻松。
姓乔这件事他无法选择也改变不了,但到底有些东西他可以作取舍。
晚上在骆遇川和江淼的家里吃晚饭。
骆遇川亲自下的厨。
乔锐格想这辈子他有很多事可后悔,但不再将自己和乔家和乔氏集团捆绑在一起,这是他绝对不会后悔的事。
若非如此,恐怕这辈子他都难有机会到骆遇川家里来吃饭。
他们也许可以一直是朋友,可以在外聚餐,可以找家店喝酒喝个通宵,但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请到家中,自己亲自动手做些家常菜。
这才是普通却又亲密的朋友关系。
在他身上还打着“乔氏集团二少爷”“乔氏集团未来继承人”这样的标签的时候,骆遇川是断断不会这样做的,他们彼此都清醒地拿捏着“友情”的分寸。
如今,以往那些狂蜂浪蝶般扑上来给乔二少献殷勤抱大腿的,那些常一块厮混的狐朋狗友,已经潮水一般渐渐退去,生意上有点竞争关系的,少不得还要踩上两脚。
反倒是从前不咸不淡交往着的骆遇川,主动打电话问他“江淼菜买多了,你要不要来我家帮忙消灭一点?”
乔锐格想,这样挺好的。
他不觉得自己现在落魄,可乔氏集团这块招牌,也确实像块试金石,谁是真朋友,一目了然。
桌上菜不算少,有好几盘据说是江淼从江家带回来的海鲜。
乔锐格从骆遇川那里陆陆续续了解到一些江淼和江家的现状。
两年前江择安把江焱送出国留学后,和江淼的联系反倒越来越多了起来。他并未接受江淼跟骆遇川在一起这件事,但对江淼的态度已经和缓了很多,时常打个电话,偶尔也叫他回去一趟,临走总是大包小包的塞给他很多东西。
乔锐格觉得江择安这种心态也不难理解。
江择安已经60了,一个年过60的男人不但要接受自己日渐的衰老,也要学着接受一些不可改变的事实,他不得不放下以往的威严,向现实低头。
江淼如今的摄影事业发展得很顺利,江择安一边清楚地认识到江淼已经不可能回来继承他的事业,一边又更加想弥补从前对江淼的亏欠。
对江择安的这些表现江淼并不抗拒,他和江择安之间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恩怨仇结。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父子,有隔阂,也有隔不断的血缘亲情。
饭吃到一半,王俪来电话,江淼去书房里接。
乔锐格说:“你家小朋友现在越来越厉害了。”
去年姚绛书的戏装画册出版后引起广泛好评,因为本就是为从艺45周年和60岁生辰所做的纪念,画册印量并不大,总共只印了两千册,大部分都被姚绛书送给多年支持她的戏迷,少部分在预售的时候就被抢购一空。一度有网友看过戏迷晒出的画册图后才来求购,出版社见势头不错,向姚绛书建议二刷加印,姚绛书婉拒了。
物以稀为贵。
王俪精心挑选了三张送去国外参赛,毫不意外地让江淼拿了一个大奖。
现在王俪给江淼接洽的业务主要就是给明星或大牌厂商拍硬照,邀约不断,所获酬劳和当初已经不能同日而语。
“哎,你不会有压力吧?”乔锐格朝骆遇川挑挑眉,一脸挑事的表情。
骆遇川笑笑,说:“有啊。”
“你赚的也不少啊。”乔锐格说。
骆遇川摇摇头:“这不是我的压力。”
“那什么才是?”
骆遇川说:“他下个月又要去日本。”
乔锐格想了想,恍然地说:“哦,孤枕难眠,压力确实很大。”
骆遇川淡淡瞥他一眼:“还好,顶多两个星期就回,就算实在想念,也知道去哪里找。”
乔锐格一愣,苦笑道:“饶了我吧。”
过一会儿乔锐格又问:“那房子的事定了吗?”
骆遇川点点头,又回头看看紧闭的书房门,小声说:“保密,别让他知道。”
乔锐格了然地点头。
前年金融中心的案子成功拿下后,骆遇川又带头了几个重要的项目,现在提到副职,前途一片大好。前几个月他看中一套联体小别墅,开发商和乔锐格有交情,帮忙拿了折扣,如今交了定金,准备给江淼一个惊喜。
乔锐格想想说:“你也真是闷声干大事啊。”
“嗯?”
“挺好的。”
江淼打完电话从书房出来,递给乔锐格一个信封:“差点把这个忘了。”
乔锐格愣了愣,接过来,手指感受到信封里的厚度,说:“这次有点多啊。”
江淼说:“嗯,大概想早点还清吧。”
信封里是笔现金,吴瑕存到江淼银行卡上的。
每隔一段时间,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吴瑕会给江淼银行卡上存笔钱,他临走前要到了江淼的银行卡号,是以他虽然换了电话号码连江淼都找不到他,却也不妨碍让江淼帮他把钱转交给乔锐格。
江淼曾经去查过吴瑕是在哪里存的钱,查到了他存钱的ATM机编号,但地址却非常散乱,有的甚至出现在东北或是南方沿海城市。
江淼怀疑是吴瑕拜托了别人帮忙存钱,他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非常的谨慎小心,不想被找到。
存到卡上的钱有时候两三千,有时候四五千,这两年一笔笔加起来,也有将近四万块。
离吴瑕欠乔锐格的十万还很远,而他给自己定的两年还款期却是早就过了时间。
见乔锐格沉默,江淼轻叹口气:“你也加加油啊。”
乔锐格的手指在信封上摩挲一阵,说:“谢谢。”
晚上回到家,刚洗完澡出来,乔锐格接到乔夫人的电话。
乔先生夫妻俩已经移民意大利,经常在欧洲各国间自驾游,今天电话里乔夫人就抱怨几日都是大雨延误了行程。
乔锐格微微一笑:“也不赶时间,留在哪儿就在哪儿多玩几天也没关系。”
聊了一阵,快挂电话时,乔夫人似乎迟疑了一会儿,小心地问:“那孩子,你找到了吗?”
乔锐格平静地说:“还没有,会找到的。”
乔夫人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了晚安之后挂了电话。
乔夫人说的自然是吴瑕。
江淼曾说以乔锐格那么强大的信息网,想找一个人有什么难。
但乔锐格自己知道,以前他那强大的信息网,是依附在乔家那块大招牌上,自然有很多手段,有很多渠道。如今他跟乔家作了切割,很多手段不能再用,很多渠道他也不愿意再碰。
他曾去过吴瑕老家的小镇,吴爸吴妈租了一间小铺子开了一家小卖部。乔锐格没有惊扰他们,从街坊邻居那儿打听到,吴瑕一直在外工作,很少回来。
过年的时候他在吴家的小院子外守了好几天,到大年初三了吴瑕也没露面,他才意识到吴瑕真的连过年都不回家。
乔锐格知道吴瑕是个恋家的人,他想不通是什么让他过年都不回来。
工作太忙?还是买不到票?或是想节省路费?还是单纯地……躲着他?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乔锐格不太好受,尤其最后一种,想想就让他心口发疼。
两年了,时间没有让他对吴瑕的想念减少半分,他很想他,非常非常想。
过了几天,乔锐格去邻市谈笔生意,想想路程不算太远,就没带司机,自己开车去。
这笔生意数额不算大,放在以前根本不用他出面,但现在到底跟以前不同,很多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
生意谈得挺顺利,还不到中午就签下了合同,对方留乔锐格吃饭,乔锐格想着回去下午还能办点别的事,便推辞了。
双方在门口道别的时候,乔锐格看到路边停了辆印着快递公司LOGO的面包车,停的位置似乎挡到了等会儿他车要出去的路,他就不免多看了两眼。
对方的黄总还在跟他说些以后多多合作的客套话,乔锐格也只能转过头来客气了几句。
这时他眼角余光瞥到一个身影,心里一惊,猛地转头看去。
那身影走得很快,乔锐格转过去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面包车旁被挡住,很快,那辆印着快递公司LOGO的面包车就启动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