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弟,昨夜好酒量,可惜走得匆忙,敢问名姓?” 子翀不但是个直肠子,举止还颇为热情,一见面手就先握上了。
“高士有心,鄙姓沈,区区家奴,不足挂齿,就不报名号了。”
子翀两撇小胡子一歪,唾弃道:“何来高低之分,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唤我子翀便可,还望沈郎告知本名。”
沈鲤只得道:“单名‘鲤鱼’的‘鲤’。”
子翀道:“好名字,该是父母取‘年年有余’之意吧。”
沈鲤没接话,片刻,才‘嗯’一声默认。
子翀眼珠子转转,又接道:“表字呢”
沈鲤摇头:“无字。子翀不嫌弃,就叫阿鲤吧。”
“好。话说回来,王爷豢养门客近百,论酒量,我为魁首当之无愧,但昨夜见你海饮,我还是佩服。可惜未见鲤兄参与s_h_è 覆,如此海量,想必游戏定也不差。”
“子翀见笑了,游戏是主人的事,哪有我们下人的份。”
“这话过了。王爷当前我们尚且照玩不误,何况区区一个沈御史……”一语未完,就让沈鲤捂紧了嘴。
“你做什么!”发音甚是模糊。
“沈爷就在屋里,你不要命了!”沈鲤说完才松开手。
“话是我说的,就算丢命也是我,你嚷嚷啥?”
诡辩得有理,沈鲤一时竟无法反驳。
只听子翀继续道:“正好,一帮兄弟都在后院,趁着沈爷跟王爷谈事,咱们一起玩去吧。”
“可沈爷出来找不到人……”
“沈爷不知没关系,王爷清楚就行了。”再不等沈鲤辩解,连拖带拽就把人往后院拉去。
一入室内,沈鲤着实吓了一跳。只听得喧哗震耳,八仙桌上正战得激烈,一群人挨挨挤挤,外层的更是踮高了脚尖往里看,不明白的还以为这是哪处勾栏瓦舍,万万不会将其与王府这等高门重地联系起来。
怪道方才院子不见人影,原来都聚到这儿耍了。沈鲤定睛,更发现了宁献王的近身仆人悟谏,难怪宁献王会孤身一人。饶是沈鲤见多识广,这奴仆抛下主子还能玩耍得如此肆意的,却是头一回见。
沈鲤个高,站在外围就看见了,原是玩的s_h_è 覆,不过今天玩的是‘文’s_h_è 覆。
只见一门客掷出个‘三’,轮到隔壁的掷,一抡竟也是个‘三’,周遭大呼‘巧!’接着就见令官命道:“羡陶覆,知归s_h_è 。”名为‘羡陶’的门客略略思索,说出个‘经’字。只见知归拧了眉头苦想,半天不见吐字,倒是周围看客蠢蠢欲动,突然知归眼睛一亮,脱口而出:“亦崎岖而经丘,该是‘经’字。”沈鲤正要叫好,突听得一旁子翀急急道:“我看见了,舟遥私下说的。”四下哗然,左右的直接摁了两人灌酒,一时笑闹非凡。
一局告退,子翀拉起沈鲤高声道:“各位,瞧瞧我带了谁来。”一语引得众人回头,昨晚参加了宴会的立刻兴奋问候起沈鲤来,也有人一脸好奇,沈鲤便再次做了自我介绍。子翀将沈鲤带至桌边,道:“阿鲤是客,先让他玩一局。”
有人道:“沈兄可知规则?”
沈鲤道:“略懂。”
子翀急急就打断道:“他要不懂那才好呢,一人怼他一局,看他还醉不醉。”
四下又笑成一片。只听令官说:“沈公子掷起吧。”
沈鲤便接过令碗,手起手落,色子在碗里飞速螺旋,最终落至碗底,是个‘一’。
一旁几人起哄:“好手法!”
“深藏不露啊沈兄!”
只听子翀道:“昨晚见阿鲤海量,我就摩拳擦掌想与他较量一番了,机会难得,各位承让,让我先吧。”说着掷出了色子,却是个‘二’。一时痛心疾首。
接着连续三人都没对上,直到羡陶掷出,才再得了个‘一’。令官命道:“阿鲤覆,羡陶s_h_è 。”
沈鲤正要脱口,子翀又c-h-a|入道:“慢,三次不中者罚一杯。阿鲤,喝吧。”说着亲自给沈鲤斟了满满一盅。
盛情难却,沈鲤只得仰头干了,一饮见底,仿佛那酒不醉人,反倒是解渴的良物。趁着酒兴,沈鲤脱口而出:“覆个‘香’。”
羡陶斟酌片刻,道:“这个‘香’太泛。”
令官便道:“阿鲤再添个字,两覆一s_h_è 。”
沈鲤便又覆了个‘桂’。
羡陶顿时了然:“原来就在府中,是‘盈’。”
没错,沈鲤覆的典即是昨日凉亭‘暗香盈袖’。二人一笑,各饮一盅。
玩兴被挑起,接下来沈鲤彻底放开自我,八仙桌上所向披靡,引得一片叫好的同时,也惹了不少‘记恨’。最不甘心莫过于直肠子子翀,抱了一副骨牌说改玩这个,果然得了不少应和,立马有人搬来四方桌,沈鲤才坐下,余位就补齐了,一时哭笑不得。
这一回自告奋勇的都是厉害角色,绕是沈鲤久经沙场,也输了几局。
若是往日,沈鲤笑笑便挥手离去,毕竟不过是为恩客而戏。但这一次与众不同。头一回,只为自己而玩,只为开心而玩,跟一群伙伴而玩。
所以,沈鲤怎么控制得住自己不入戏。
嬉笑间,不经意扫视,竟瞟见室内燃起烛火,沈鲤一惊,忙道:“几时了现在!”
“管他几时,玩够再说!”
沈鲤再顾不得,突兀跳起,就要往外跑,被人拉住道:“沈郞莫急,把银子结清再走啊。”
糟了!跟着沈越出门,沈鲤哪用得着带银子。“我……”
“多少,我替他付了。”
听到这个声音,沈鲤宁愿原地炸了。
是沈越!
竟是沈越!
沈越竟然在!
赌徒之态竟让沈越看了去!
“爷……你什么时候……在的……”沈鲤定睛,宁献王也在一边。
“s_h_è 覆的时候就在了啊。”子翀一副‘我早跟你说了你没当回事’的口气
……
早上失言,下午失踪让主子好找,晚上滥赌还要主子买单。这下沈越就是让自己滚回蓬门,沈鲤也不敢有怨言了。
好死不死,沈越掏完银子,子翀这个长舌妇还念念叨叨‘有空再来啊’,沈鲤真恨不得一拳打烂他的嘴。
直到出了王府,沈越都一副淡淡神情,沈鲤摸不透,反正主动认错是没错的,便悻悻开口:“爷。对不起。”
沈越答非所问:“过去还没有这么玩过吧?”
沈鲤老实道:“没。”
“开心吗?”
“……开心。”
“开心就好。”半晌,沈越又补充道,“以后得了空,不妨过去玩。”
好一会儿,沈鲤才明白,沈越这是在体谅自己。一时间,沈鲤再也不避讳,看向沈越的目光,柔得几乎要溢出水来。
回到客栈,沈鲤就办了退房,还到别处吃饭。沈鲤纳闷,沈越只淡淡道:“过两天你就会知道了。”
原来,两淮盐商都仰仗沈越这位巡盐御史吃饭,沈越拜访宁献王府这么大动静很快便会传出,届时孝敬的人必然要踩烂门槛。果然,这两日沈越拜访盐使司,就有不少人借机献殷勤。沈越不缺好物,x_ing子也懒于应付这些人,只好麻烦些,两天都更换着住处。
最后一日逗留扬州,办完正事已经过了中午,二人吃过午饭,赶回苏州来不及,只得第二日再动身。沈鲤没同沈越一起回客栈休息,说是想转一转。
沈越明白其中原委,道:“既然说开了,就没必要藏着,一起吧。”
沈鲤心里动容,点头道:“好。”
目的也不甚明确,二人悠悠漫步街头。午后的街市没有早上的热闹,但街道开阔,少了份赶集的紧张,多了闲逛的随意。商铺里三两顾客,沈鲤进了几家香粉铺子,闻闻摸摸嗅嗅,最多也只是往手上擦一些,但就是不买。
又一次出了店铺,沈越不禁奇怪:“怎么不买?”
“爷有所不知。上好的香粉,该是用新产大米磨浆,放置三日捞出沉淀,烘干后添加香料制成。工艺听着简单,但对制作人的火候把控有着及严格要求,非要道道工序过关,成色才好。这一行好赚,就有人动了歪脑筋,往粉里加铅粉勾兑成白色,市面上多卖的是这种,长期使用,必然有损肤质。”
“你怎么看出人家加了铅粉?”
“呐!”说着,沈鲤亮出手掌,乍看之下无他,仔细瞧了发现指侧别了根银针。“遇上成色还不错的,我就往手上擦,银针经过就能试出来了。”
说话间,又进了一家店铺。
一番擦试,沈鲤最终敲定其中两盒,问道:“老板,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