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公子呢?茶凉了,不用添上?”沈鲤一惊。认识沈超五年之久,这兄弟俩x_ing子截然相反,沈超从来都是一派平和温润,别说生气,就是拔高声调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自己何其有幸,顶着一头罪名,还能得沈超维护。
那小厮立马哈腰赔罪,上来给沈鲤添满。
沈超始终在抿茶,一杯接一杯,灌酒似的,就是不发话,神色也不见波澜。沈鲤按捺不住,问道:“二爷?”
沈超没接话,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守门小厮,吩咐他们站到门外并带好门,才道:“是人都会替自己打算,从这个角度讲,你没错。”沈超凝视手中杯盏,似自言自语一般,继续喃喃道:“且不论你是否投靠了邬家,但起码没有落井下石。”
“……二爷怎么就相信我没有落井下石?”
沈超难得笑得戏谑:“要真落井下石,今天你会在沈府受气挨训?”停顿片刻,叹道,“你从来就是个念旧的人啊。”
被击中心坎,沈鲤赧然,眼眶微热,接着又听沈超讲:“兄长绝顶聪明,可惜认死理,讲究‘忠臣不事二主’,定不肯轻饶你。沈家没落,已是大势所趋……祖辈世代心血,换得这副显赫富贵,值么?所谓‘福祸相依’,若家财散尽,能换得寻常人家的自在日子,倒也不算亏。”停顿片刻,又道,“你本不是沈家血脉,没必要为沈府陪葬。让能走开的,都散了吧。白茫茫的大地,倒也落个一干二净。”
沈鲤大惊,忙跪下道:“沈鲤不敢。”觉得下跪还不能表明意志,沈鲤欲要磕头,却被沈超拉住了。
沈鲤胆战心惊,重新坐下,不认识似的盯着沈超的眼,似要从里面挖出真相。
“我非试探,而是真心助你。此刻就你我二人,无妨推心置腹。今后你即便留在沈家,哥哥也不会轻饶了你。白白牺牲,何苦?”说着,抿下最后一口茶,才道,“这样吧,不如我送你个人情。哪天你发达了,别忘了曾经的沈家。那样,也算是没辜负沈家对你的栽培之恩了。”
沈鲤明白过来,对视上沈超,一时竟不知如何措辞。沈超倒是爽朗,摆摆手,边走便道:“我该走了,待久了,让兄长知道,又要责备你了。”
沈超离开后,沈鲤始终端坐桌旁。直到夜色入户,腹腔鸣叫,沈鲤才想起晚饭时间到了。点上灯,门被推开,沈鲤回头,又是那四白眼小厮,这一次却是端着盘碗进来,原来是送饭。
“沈公子,该用饭了。”
门后另外两名小厮探了探脑袋,旋即缩回。
“费心了。”
四白眼没立刻接话,倒是在布置碗筷时,凑近道:“公子可想离开?”
沈鲤拾起箸子:“你有办法?”
四白眼没答话,只微微点头。
“替我把外面那几个弄走,待会有话问你。”
“好。”
沈鲤只扒了两口饭,门再次打开,四白眼果然有手段,却见他中规中矩,立于桌侧。
“外面那些人?”
“公子放心,都药晕了。”
“你是邬二的人?”
“是。”
“在沈府多久了。”
“这些等公子离开了再细细盘问不迟,重要的是——”四白眼看一眼沈鲤,接着道,“公子想不想出去。”
沈鲤略忖,答非所问:“邬二接下来会怎么处置沈越?”
“大齐律法健全,这岂是二公子能决定的。处罚轻重,也得看沈爷——”又是意味深长看了沈鲤一眼,“犯下多少罪。”
“剩下的证据,由我给邬二提供?”
四白眼笑而不语。
沈鲤唯恐套不出话,略加斟酌,补充道:“我不知邬二计划,怎敢放心助他一臂之力。”
犹豫片刻,这次四白眼没再拘谨,俯身在沈鲤耳旁:“近期东南沿海倭患厉害,而国库亏空,朝廷正苦于筹集军饷。前儿抄李丞相的家,竟搜出各色财物合计五百万两,半年军饷,便够数了。”
沈鲤惊得站起,旋即理智上来,使力控制住自己不颤抖,半晌才坐下,问道:“沈府没经商,沈爷也非大贪之辈,就算抄家,搜出的财物于军饷而言,不过沧海一粟。”
“那倒未必,沈府是世家,积累岂在沈爷这一时。”
“……我明白了,你先出去吧。”
待人离开,室内再次恢复死寂。
太傅一脉,而今炙手可热,邬二下定决心斩Cao,那沈府离末路确实不远了。即便自己有心挽救,可仅凭自己之力,也是爱莫能助。更何况,沈越方才不留情面,当众揭了自己做的错事,而今哪还有资格为沈府卖命。
不由想起当初决意离开蓬门,为的,不就是更好的生活么。为了他人而委屈自己,在当初,那是不可能有的念头。
原以为离开蓬门,就真能金盆洗手。却不料,动了真心……
可惜,自己身为男人,连娶妻生子都可以抛下的一次豁出去,换回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果然,自己太天真了。
情爱,夫妻之间尚且淡薄,遑论男人?
沈超是对的,或许,选择离开,自己才有一线生机。
那么,只能对不住沈越了。
第50章 第50章
可是,转念一想,方才沈超一番话,还有老祖母向来的维护,以及在沈府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让自己怎可能因为跟沈越决裂,而轻易抛下沈家其他人。
月色入户,透过雕镂精细的窗棂,撒了一地破碎。这些天连日无心饮食,此刻空腹,胃里翻涌,也不知是否因了其他烦恼,一时竟前所未有地绞痛起来。
腹中似有神童闹海,滔天翻滚,沈鲤缩成一团,倒在桌下,脑中画面却异常清晰:有邬家得势在金銮殿上的张牙舞爪,沈府抄家时破败凄惨,老祖母摔坐在地的一脸不可置信,甚至,有子翀透露在西域布置势力时,谨慎中的些许得意……
绞痛如潮,一阵一阵,回忆如画,一帧一帧,俱是风起云涌……
混沌中,突然一道惊雷,劈开了黑夜,也彻底撕破了沈鲤的迷惘。
对,继续留在沈府,只会坐以待毙。自己得走出去,才有路。
决心已下,沈鲤再不犹疑,痛感也抛了几分在脑后。出门,门外就只站着一小厮,正是四白眼。四白眼做事也是个周到的,把人迷倒了赶紧拖离现场,难怪沈超方才没问。沈鲤面不改色,打手势让四白眼进来。
“你叫什么?”
四白眼答非所问,还一脸喜色:“公子可是想通了?”
“问你话呢!”
“小的李海。公子快走吧,再不走,待会可要受牵连了。”
“什么意思?”
四白眼靠近了耳语道:“听说,贬官令都在路上了,”意味深长看了沈鲤一眼,补充道,“给沈爷的。因为上回沈爷维护李丞相的事,这也算抗旨了。”
沈鲤冷笑。什么抗旨,对于当今的邬家而言,收留李廷中算什么,不过是找个借口将残党清扫干净。想当时邬二一派从容,不料却长了颗杀人不见血的心。
“我想立刻走,你有办法?”
“公子忘了身上的法宝?”
?沈鲤略忖,才明白过来:邬壁临走前给的信号弹。从怀中摸出,沈鲤摩挲片刻,交给四白眼:“走前我要见一个人,你先收着,待会若是我……”顿了顿,沈鲤改口,“总之你见机行事。”
四白眼恭敬收起,点头答应。
沈鲤奔出水无月,一路留意,都没见着目标,咬咬牙,跑向云寿。往日灯火通明的一栋屋宇,此刻却仅有老祖母房内亮了灯,昏黄暗淡。
红巾一见沈鲤,果然张大了嘴,却及时掩住了口,沈鲤趁机上前低问:“引章在里面吗?”
毕竟念旧情,红巾没有高喊捉人,但还是不愿意再见着沈鲤似的,冷冷道:“不在屋里。”
沈鲤一时落寞,但还是识相,掉头继续寻找。女孩子可能涉足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愣是没人。只得去最后一个地方了——鹿柴。
看着敞亮的门口,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竟是带着对薄公堂的心,踏进这扇门。
“公子,咱们怕他干啥。”四白眼在身后怂恿,“进去。”
这话确实壮胆,沈鲤如常进入,却不料一进屋子,就看见引章了。没见沈越。
“引章?”
女孩回头,神色怪异,眼中带泪,面上却挂了笑容,缓缓,才道:“公子,你还真……你果然来找我了……”
沈鲤心下一沉,猛地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那四白眼,竟没跟来。后退一步,却迈不开第二步:此刻,自己怎还有退路。僵持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入室捉人,引章只一味掉泪,颤抖着,叮叮当当,该是带动了腕上的镯子。
等等,引章素来不爱打扮,近来连遭坏事,她怎会有心思戴镯子?
沈鲤本能抢步上前,捉起女孩手腕——纤白细腕上,果然扣上了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