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陛下就让李忠叫太子殿下去政事堂议政了,许霁川刚走出太和殿,太子殿下身边的夏石就道:“许公子,太子殿下着您在东宫等他。”
许霁川视线越过他,就看到穿着朝服的陆昇也在旁边候着。许霁川虽然之前顶着陆昇的名头在南厢军里混了一段时间,但他确实和陆昇已经有两年多未见面了。这两年里,陆昇不仅成婚了,甚至孩子都要马上出世了。这些都是许周氏告诉他的,他年岁渐大,而今已经过了弱冠,他哥哥在他这个年纪都有念念了,他的婚事不免成为了许周氏心里的一大念想,成日里见到就要问,许霁川不胜其烦,看到他娘亲总是绕道走。
他看到陆昇先打了个招呼,拱手道:“恭喜陆大人喜结良缘!哎呀,生恨自己当时不在江都,否则定要来讨杯喜酒!”
陆昇闻言笑道:“这有何难,拙荆马上就要临盆,到时候请你来喝满月酒,沾沾喜气!”
许霁川这才道:“到时候让你儿子认我做义父,我给我义子包一个大红包!”
陆昇笑道:“阿川,太子殿下和你这都是怎么了?都要争着做他的义父,我这孩子还未出世,便有仨爹!你俩要喜欢孩子,自己生去!”他知道许霁川的小名叫花奴,可是如此唤了许霁川一次之后,太子殿下义正辞严地教训了他,说他俩是同僚若是叫小名太不庄重,不让他叫。太子殿下有命,他岂敢不从,在汝南时候,许霁川曾经化名阿川,自此以后他便称呼许霁川为阿川了。
陆昇入朝几年,环海沉浮学究气褪去不少,兼之长大之后,身量变长,眉目舒展,看上去竟然有些温文尔雅的样子。
两人许久未见,这些年陆昇也陆陆续续知道了太子殿下正在做的事情,以及许霁川在他的大业里扮演的角色,因此看到许霁川懒散的样子,只当他是为了迷惑敌人,便也不去指摘什么了。
许霁川和他勾肩搭背往东宫去了。
此刻太子殿下正在政事堂和陛下两人叙话。
陛下屏退左右,道:“皇儿,方才在朝中当着百官的面不好夸奖你,现下就我父子二人,为父才能对你说这次西蜀你各方面都做的很好。”
太子殿下低着头,道:“谢父皇夸奖,儿臣来的时候还忐忑水淹遂州那件事父皇会怪罪儿臣呢。”
梁元帝道:“怎么会?自古以来,统一大业哪个不是踩着累累白骨走过来的,父皇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带过兵,打过仗,这些我都明白。正因为你在遂州立威立的好,让后面的城池胆寒,因此西蜀投降的城池才会那么多,伐蜀才会那么顺利。此次益州和谈也和为父想到一块去了。”
太子殿下道:“谢父皇夸奖,儿臣是想着父皇的目标不单单只是西蜀,父皇想要的是整个天下,接下来还有南唐,若是将益州强行攻破,那造成的损失巨大,极有可能拖慢父皇进攻南唐的脚步,因此儿臣想着若是和谈拿下益州,便可以将益州的税收充入国库,天下繁华,扬一益二,若是益州税收归于朝廷,那将是我们攻打南唐的一大助力。”
梁元帝欣慰地看着自家的儿子,道:“皇儿真是长大了,看事情看的长远。只是有一点,皇儿需要改改自己的x_ing子。”
太子殿下不敢拿乔,站起来恭敬行礼道:“还望父皇示下。”
陛下道:“起来吧,你我父子,不必如此。”见太子殿下起身,梁元帝才道:“阿宴,朝中锻炼这些年,你处理政务的能力渐长,文韬武略不要说是在我们大梁,就是放眼三国皇室,也罕有匹敌者,唯独有一条缺陷,就是在人脉上。如今你也大了,要懂得经营自己在朝中的人脉,你看今日,朝堂之上,韩绍如此诽谤于你,满朝文武竟然无一人为你仗义执言。这些难道不能引起你的反思吗?”
太子殿下沉默良久,道:“父皇,儿臣省的了,今后一定引以为戒!”
梁元帝心道,他自己的儿子,难道他心里会不清楚吗?阿宴虽然在他面前答应的好好的,可绝不会那样去做的。于是他语重心长道:“阿宴啊,你可知今次父皇为何要将那许霁川指给你做客卿?”
阿宴沉吟道:“自然是父皇知晓儿子身边可用之人少,才想将他收拢到我门下,顺便拉拢许氏门阀站到我这边。”
陛下道:“阿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许氏虽然门庭显赫,但此时许崇峥身死,南厢军尽归我赵家;尚书令也已经告老还乡,这许氏对你的助益终归是有限的。朕之所以让许霁川做你的客卿,纯粹就是因为看中他这个人,他虽然纨绔之名远播三国,可你看京城门阀之家强抢民女,侵占民田这样激起民怨的事情,他做过没有?这个人非常聪明,他大哥死了之后,他在朝堂之上发誓用不入朝,就是为了保全他们许家,他看清楚了朕对他们许家的忌惮,为了保全家族,他才放弃入朝功名的机会,连侯位都让给了自己的侄子,就是为了让朕放心。可你看他短短时间就能将一家胭脂水粉的铺子经营得三国都是分号,这就足以证明此人之大才。我将他招揽在你身边,就是让你学学他的为人处世!阿宴,你做事太过于要求完美,须知水满则溢,过刚易折啊!”
阿宴点点头,道:“谢父皇如此为儿臣考量,以前是儿臣考量不周了。虽然儿臣平日里和许霁川交好,也知晓他有才,但自他大哥过世以后,他就游戏人间,爷爷过世之后更是远走江湖。后来到了益州和谈,也不说正事,整日里看他与那个西蜀国君饮酒作乐相谈甚欢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还以为他早就自暴自弃了。今日被父皇一说,才晓得他是故意做出此般做派,实在是儿子浅薄了。”
梁元帝听到太子殿下如此说,虽然太子殿下说着无心,但他听者却有意了,念及许崇峥为国尽忠一辈子,最后七十高龄为国捐躯,梁元帝觉得颇对不起许家,便道:“许崇峥功高,朕不得不将他……只是许家如今式微子嗣也稀薄,也便没什么好担心的,朕这一朝是不能给许家加恩了,你以后对许家恩宽些就是了。对了,今日许霁川说和谈的时候你去了西蜀。”
太子殿下道:“是儿子鲁莽了!西蜀事大,儿臣不相信他能独自和谈成功,故此跟着他一起进了益州城,益州的种种条款都是臣定好了才示意他签订的。”他怕日后陛下对他给蜀州的条款细则不满意,将此迁怒到许霁川身上,故而有此一说。
但梁元帝显然关心的不是这个问题,他道:“你看那蜀国国君怎么样?”
太子殿下轻蔑之意明显,道:“冯太后为了保证自己大权在握,疏于对国君刘安的教导,此人软弱昏庸,胆小怕事,那日冯家诬陷冯太后谋反,要他下旨,冯家拿剑指着太后,他都不敢啃一声。可怜那冯太后英明一世,最后被冯锦堂杀死之时还在担心这安乐侯以后在大梁被人欺辱!”他并未在奏章中提到此事,此时将此事告诉陛下,是为了让陛下对冯家恩赏的时候防着他们,这冯家在陛下这里得不到重用,晋王有周家自然不会考虑江都根基未稳的冯家,因此这冯家就只能投靠他了。
“你说那冯太后是被冯锦堂刺死的?”
太子殿下颇有些奇怪道:“儿臣在奏疏里写明冯太后并非暴病身亡,而是被逼宫死于宫中。”
陛下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冯太后也算是可怜之人啊!十五岁便嫁给了当时已经四十岁的刘洪做皇后,后来成为太后之后为了巩固冯家利益,对冯家大肆封赏,结果最后被冯家逼死在宫中。对世家来说,门阀利益高于一切,区区一个女子和门阀的存亡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太子殿下道:“这些百年门阀真是怪物,他们根据姻亲裙带关系盘根错节,壮大利益。有些门阀势力大到朝中半数官员皆与其有裙带关系,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左右君王的意见,挟天子以令诸侯!两晋百年,焉知不是因为门阀所害。”他这次来已经决定要铲除周家,只要能在陛下面前给周家上眼药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
父子俩怀古凭今,太子殿下如此说了之后,陛下想起自己刚登基的那段时间被门阀逼迫的艰难,道:“门阀之祸大于贼啊!”
太子殿下点到即止,道:“那些被门阀左右的君王,都是昏庸无能之辈,我大梁如今君主圣明,门阀尽数为父皇所用,百官齐心!就说此次平定西蜀,陛下坐镇京中调度,全国众志成城,西蜀顷刻间便覆灭了,待修养两年,我们便可再接再厉,攻打南唐了!”梁元帝多疑,太子殿下并未附和陛下,点到即止是怕若是附和之后,陛下会起疑心,那样反而不好。反正来日方长,只要他见缝c-h-a针在陛下耳边说说门阀之祸,时间久了,难免陛下不会存了铲除的心思。
太子殿下一番话说得陛下龙颜大悦,他道:“你小子比你父皇还急功近利,为父还想着缓上三四年再去攻打南唐。”
太子殿下看着陛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是儿臣最近拿下西蜀,有些膨胀了。”
陛下看着他充满稚气的动作,笑着用手指指指他,无奈道:“你呀,到底是年轻!”
政事堂肃然的气氛都被此刻的父子温情冲淡了许多。
此时,李忠进来道:“陛下,国师来了。”此国师并非彼国师,不是许霁川的师父宗玉先生,而是最近陛下最宠信的乾元真人,这乾元真人乃是晋王进贡给太后娘娘调理身子的,两年前陛下坠马,怎么诊治都不好,幸好这乾元真人妙手回春,将陛下从鬼门关给救了回来,醒来之后,陛下就经常和这乾元真人交流,这乾元真人以前不叫乾元真人,乾元是陛下封他为国师时亲封的道号,他专门跟在陛下身边为他调养身子。
这些太子殿下自然是知道的,这乾元真人是晋王的人,他也曾怀疑过这人是否会对陛下不利,派暗卫跟踪了许久,还将他给陛下开的药的药渣给毒医查验一番,两方人马皆说没有可疑之处,他才微微放下心来。但内宫的事情,一向由太后把持,连他的母后也c-h-a不上手,更不用说他了。因此就算这乾元真人有什么问题,他也只能是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