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勉强笑道:“儿臣虽资质愚钝,当时听到父皇将如此重大的政事交给儿臣去办理,内心十分忐忑, 双腿在朝服下面打摆子……”说道这里, 太子怕父皇不满意他的懦弱,偷偷抬起眼看了看父皇的神色, 见梁元帝神色平静,于是继续道:“儿臣虽然愚钝,但至少记得父皇教导。父皇教导儿臣,身为太子, 要喜怒不形于色, 尤其不能被人看出恐惧和懦弱, 是以儿臣内心虽然忐忑非常,却也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
太子此番话说完,陛下的眼神柔和下来,对旁边侍立的公公道:“赐坐。将朕今日的血燕窝赐一碗给太子。”
旁边的小公公给陛下行了礼,退出去端燕窝了。
陛下道:“那皇儿今日又是为什么来找朕。”
太子殿下哭丧着脸,噗通跪下道:“父皇给儿臣这个差事太难办了,儿臣昨儿失眠了一宿,还是没有任何头绪,这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求求父皇。”
陛下不轻不重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挑起眉看了太子殿下一眼,不动声色道:“求朕什么?求朕收回成命?!”
太子殿下道:“儿臣不敢,父皇圣旨下达朝野,岂有收回的道理,只求父皇给儿子指点指点,儿子……儿子是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太子殿下垂头丧气地跪着,一副难过委屈的样子。
陛下看着太子殿下这可怜巴巴的样子,冷脸道:“就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值得你这样烦恼!你要时刻记住,你是我们大梁的太子,必须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胆识,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一点屁大的事情就这样畏畏缩缩,以后遇上更大的事情你该如何自处?”
太子殿下沉默地跪着,过了一会儿才小声狡辩道:“有父皇啊,父皇永远会帮我的。”
梁元帝都要被太子殿下气笑了,道:“没用的玩意儿,永远……朕百年之后你待如何?”
听到父皇这样说话,太子殿下抬起头看着他父皇,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眼眶有些微微发红。
梁元帝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不少,道:“起来坐下!”
太子殿下起来坐在椅子上,陛下盯着案几上高高的折子发呆,父子之间一时无话。
此时小公公端着燕窝进来了,他给陛下桌子上放了一碗,给殿下旁边的小几上放了一碗。
梁元帝端起燕窝,喝了一口。看到太子一脸愁苦的模样,道:“先喝燕窝吧。喝了……朕帮皇儿参谋参谋。”
太子殿下一副心下大安的样子,端起燕窝喝了起来。
梁元帝看着十四岁还是十分依赖他的太子殿下,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现在年富力强还能给太子遮风挡雨,但是他百年之后呢?
想到这里,他思绪万千,不觉想起了他以前宣誓永远效忠的皇帝——周世宗叶荣。叶荣雄才大略,哪成想会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断送了千里江山。
往事历历在目,梁元帝叹了口气,异姓容易有异心,终究不能托孤。
吃完了燕窝,太子殿下安静地看着梁元帝。
梁元帝道:“此次你去赈灾平乱,看起来像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暴乱的暴民曾经也是无辜的民众,因为水灾流离走投无路才会暴乱。因此这些暴民不过是松散的乌合之众而已,你去平乱的时候给驻守永安府的奋威将军田子文带一道朕的密旨,让他协助你平乱,有了北厢军的介入,平乱不过是时间问题。平乱之后的赈灾才是你此去最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做好赈灾工作,保证汝南流离的百姓都能得到妥善安置,从根源上杜绝暴民的产生。如此,才算功德圆满。”
太子诚恳道:“父皇这样一说,儿臣茅塞顿开。”
梁元帝不动声色道:“从这件事情的解决上,你有没有悟出什么道理?”
太子殿下朗声道:“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百姓安则国家安。”
梁元帝恨铁不成钢道:“让阮毓将你教成个书呆子了。朕是问你,在权谋这方面,有没有什么领悟!”
太子殿下茫然道:“权谋?”
“孺子不可教也!”梁元帝气的胸闷,这个榆木脑袋,如果再问下去,他可能会气死,于是梁元帝厉声道:“赈灾平乱,赈灾是恩,平乱是威,恩威并施,才能让天下人真正臣服于你!”
太子殿下恍然大悟。
梁元帝道:“赈灾比平乱要复杂,其中涉及各方利益,难免会有扯皮,且你初涉朝堂,底下人虽然敬畏你太子的名号,但难免欺你年轻,做事阳奉y-in违。此时,你要恩威并施,对下面的人轻易不要动手,可一旦动手就要让他们知晓你的厉害。朕在六部里给你挑一些人你带去平叛,昨天朕已经下旨令你自行挑选辅助赈灾平判的六部官员,明面上现在便不好出手干涉了。这样罢,明天让李忠陪你去宣旨吧。他们看到李忠自然明白朕的意思,不会为难于你。”
太子殿下喜出望外:“谢父皇!”
梁元帝看着太子稚气未脱的脸,道:“皇儿,你此次去赈灾平乱,切记不要优柔寡断,一旦你表现出一点犹豫,底下的人就会试图左右你的想法。不管怎样,自己决定的事情去做就好……就算出了错,一切……有父皇在。”
太子殿下眼圈这下是真的红了。
总是这样,父皇总是这样!在他决定要收回他心里对父亲的拳拳之情之时,表现出对他的关心爱护,让他犹疑。每每这时候,他只能痛恨自己的软弱。
梁元帝看到太子红红的眼圈,道:“朕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同你母后成婚,承担男人的责任了。你倒好,都十四岁了,还是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出去!!朕要批折子了,看到就心烦。”
太子殿下红着眼睛,跪下给梁元帝磕了头就出去了。
十月的寒风吹在脸上有些些微的疼痛,宫围深秋,满目寒烟衰Cao,太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呼出来的气消散在深秋的风里。
太子殿下一大早就去了政事堂,许久都没回来。
许霁川心里担心,坐不住了,干脆又坐到东宫的门口去等他。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许霁川才看到太子殿下失魂落魄地从远处缓缓走来。
太子殿下看到坐在门口等他的许霁川,眼睛闪了闪,没说什么就进去了。
许霁川跟在他后面也进了东宫。
太子殿下一直沉默地走到他的书房,等许霁川进去之后,太子殿下关了门,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
许霁川转过去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面无表情道:“过来。”
许霁川看着心情不好的太子殿下,心想,难不成是他昨天出的馊主意没成功?不能啊,难道陛下的心思他没猜准?
许霁川还在犹疑,太子殿下却不耐烦了,他加重了语气道:“过来。”
许霁川只好挪到太子跟前。
太子殿下道:“站那么远干嘛,站的近点!”
许霁川:“太子今天又犯了什么毛病?”
但是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一下,身体还是诚实地靠近了太子殿下。
待许霁川站在他面前,太子殿下突然伸手一搂,将许霁川的腰搂着,将脸埋在许霁川的肚子上。
许霁川身体过电一般发麻,不敢贸然开口。
良久,太子殿下闷闷地声音传进许霁川的耳朵里,太子殿下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父皇对我的试探。”
许霁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昨天他给太子殿下分析陛下的心思的时候,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将陛下旨意里的试探之意没有告诉太子殿下,但太子殿下还是猜到了。
太子殿下道:“昨天父皇采纳了中书令的意见,是为了让我初入朝堂,攒一点政绩资本,赈灾平乱这两个事情单拎出来都很难,赈灾要调度粮食和银子,还要顾及地方官员与朝政官员以及门阀的关系,树大根深,错综复杂。平乱相对容易一点,但是也要在招安的基础上打击暴乱,因此也不好做。”
“可是现在这两件事情撞在一起了,暴民杀了汝南太守,声势浩大的暴动震慑了朝中贪婪的官员和门阀蠢蠢欲动的心,因此这次赈灾朝中这些人人一定会安分守己,不会随意动手干涉。赈灾的问题解决了,暴乱自然迎刃而解。所以赈灾平乱看起来麻烦,但是实际上做起来却相对容易。父皇让我去,是为了为我的入朝增加一笔好看的履历。”
“但父皇却不完全放心我,因此下旨让我自己选择此次赈灾的官员。如果我这次没有去找父皇,自行决定了跟我去赈灾的官员,如果赈灾失败,父皇会怀疑我的能力。如果成功,往轻了说,父皇会怀疑我以前的无所事事都是装出来的,往重说,父皇会认为我与朝中官员过从甚密,有结党的嫌疑。太子结党,皇帝陛下会如何想如何做?所以你才编出那么个故事让我今天去请教父皇对不对?”
许霁川深吸一口气道:“你不是都知道了。”
这个人,他知晓父皇的猜忌却不对他点破,小心翼翼维系着他薄如蝉翼的亲情,无论做什么事都考虑他的感受。
太子殿下心头温热,不自觉搂紧许霁川,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第53章 小别江都
太子殿下将与他同去赈灾平乱的名单已经定下来了, 第二天, 李忠陪着太子殿下一起去六部宣旨, 梁元帝给太子殿下的名单上之人太子殿下自然都带上了, 还有两个是许霁川问了他爹尚书令和许延川之后推荐给太子殿下的人选。
军情紧急,前方百里加急时时传来起义乱军的信息, 大朝会开过之后的第三天, 叛军已经以汝江为界,攻陷了汝江以南的五个州县, 借助地形和汛期的汝江这两个天然的屏障,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个国中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