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朝开始黄聿就一直在大理寺办案, 原以为这样可以远离朝堂纷争,却没想到还是无法独善其身。
这不过是一起江都寻常的凶杀案,但却牵动着整个江都的民心舆论,其背后肯定有推手。
这帮人步步为营, 先用舆论将这件案子发酵膨胀, 然后将太子殿下推到陛下面前, 让他来主理此案,然后进一步发酵舆论让天子发怒,定下破案期限,意欲何为,其心昭昭。
他们的目标是太子殿下,而他大理寺卿黄聿不过是这朝堂y-in谋的牺牲品罢了。
黄聿给自己点上烟提神,烟雾缭绕中他看着对面拷在椅子上的年轻的宋立。自己当年入仕的时候也不过同他一般大,他们家累世门阀,从小祖父就教育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入仕之时,黄聿不过弱冠,当时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满心要为天下万民做些事情,实现自己兼济天下的抱负,从未想过自己未到不惑之年竟会铩羽朝堂。
黄聿抽完一品烟,完全失去了审问的心思,沉声对狱卒说:“将嫌犯收监吧。”
狱卒见他心情不好,默不作声将宋立收监了。
黄聿靠着椅背,默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审讯室。然后,他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走出了监牢。
黄聿将所有人叫到大理寺正堂,大理寺官吏均坐在黄聿的左右两边等待着黄大人的训话,牛宿州案仿佛悬在众人头上的利剑,眼见距离圣上定下来的破案日期越来越近,众人心内难免惶然。
黄聿道:“所有人将自己手上的案件线索全部交到我手里,然后……”他内心挫败,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然后,诸位就回家吧。连续审问了这些天,诸位都辛苦了。”
众人听他这样说,哪能不懂他的意思,齐声道:“大人!”
黄聿做了个暂停的手势,道:“诸位都是破案老手,这个案子大家也清楚,现下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若是找不到新的线索,那就只能是这样……明日我会亲自到陛下面前说明情况,虽然黄某其时已被摘掉了乌纱,但陛下圣明重情,我在陛下面前力保各位大人,陛下念在我为朝廷奉献多年的份上,必不会多为难各位大人。各位随我断案多年,黄聿再次多谢各位同僚昔日帮扶之情!”说着,他站起来对着座中各位大人揖了一揖。
座中各位大人与黄聿皆是数十年的老搭档,无不动容,道:“大人!我等甘愿与大人共进退!”
黄聿心头一热,刚要说话,就听得外面一人朗声道:“期限未到,诸位何做楚囚对泣耶!”
话音刚落,太子殿下便风尘仆仆来了,他身上披着斗篷,看上去是出了趟远门,黄聿带领大理寺众人跪下行礼道:“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将黄聿扶起来,道:“诸位大人请起吧。”
黄聿听到太子殿下方才之言,小心问道:“殿下可是有了新的突破口。”
太子殿下道:“上次仵作验尸之时,说是看不出死者是中何毒而亡。孤思忖,没准这毒药便是打开案件的突破口,因此最近一直多方寻找用毒高手,没想到真让孤找到了一个精通毒药的江湖侠士,昨夜孤千里命驾,将他给请来了,此人现在就在殿外。黄大人,叫上仵作,我们再去验一验牛宿州的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虽然黄聿对太子殿下的做法将信将疑,但还是叫上了仵作一起去了大理寺的停尸房验牛宿州的尸体。
出去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一个头发似枯Cao其貌不扬的小老头站在阶前等着他们,太子殿下向大理寺介绍此人乃是毒医杜衡,大理寺众人虽然说着久仰久仰,但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杜衡是何许人也。
杜衡当然看出了大理寺的这帮大人们是假客气,也不点破。
待到了停尸房,仵作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虽然已经是早春,天色乍暖还寒,但牛宿州的尸体停放久了,仍然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尸味。
大理寺的众位大人一脸僵硬,想皱眉不敢皱,这些大人们虽然经常办案,但接触尸体这类活是仵作干的,他们只负责审问和勘验现场,平时基本上不接触尸体,闻到这股子尸味,几欲作呕,但他们生生忍住了,生怕在太子面前失了仪态。
哪成想太子殿下非常善解人意,看到他们一个个面如菜色,便让他们在外面等候。
大理寺的大人们面面相觑,赶忙表示自己万万不敢。
太子殿下道:“你们在外面候着吧,停尸房内光线本就不好,人多进去堵着光了,反而不利于验尸。”
众人这才应下了。
虽说让众人在外面等着,但太子殿下自己却亲力亲为进去了。
尸体的味道令人作呕,可太子殿下却面不改色,恍若未闻,光是这一点就令黄聿钦佩。
那叫杜衡的老头进去之后眯着眼睛看了看尸体的特征,然后听让仵作讲述上次验尸的时候尸体的模样。
仵作讲述了,尸体从外部看除了眼底青黑之外并无其他中毒特征,只是通过进一步剖尸验证,才发现尸体的内脏竟然有严重的腐烂的征兆,这才判断出此人是中毒而亡。
杜衡听了仵作的话,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裹,打开众人一看,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刀具。
杜衡用找出一个镊子形状的东西,看上去虽然像是镊子,但其实此物两个镊子头上都是锋利的刀片。
杜衡小心地用刀片顺着仵作剖尸的位置撑开死者的肚子,有血水冒出来。
杜衡不说话,让仵作将血水都排出来,血水排进之后,死者的肚子里竟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短短三天,死者的内脏竟然全部都化成了血水!!!!
饶是见多识广的仵作和大理寺卿黄聿,也惊道:“世间竟有此厉害的毒药!”
杜衡果核般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解释道:“此毒名为乌苁Cao,虽然毒x_ing刚烈,但却是一种慢x_ing毒药,服用一点对身体没有危害,需要经年累月服用才有效果,无色无味,平日里根本发现不了,若是积少成多,一朝毒发,即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
“此Cao可有什么特征?”太子殿下问道。
杜衡道:“此Cao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只生长在隶州南部的铜驼山上,铜驼山乃是中原第一高山,山顶上几乎寸Cao不生,此Cao十分耐寒耐旱,根系发达,便是那山顶唯一的活物了。要进铜驼山,首先要经过鳌山门户。铜驼山与鳌山之间绵延数千里均是人迹罕至的森林,除非有当地人做向导否则就算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也没奈何。”
太子殿下道:“隶州?牛宿州是不是就是隶州人?”
黄聿想了想,道:“是的!此人是隶州铜川人。”
杜衡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这铜驼山便在铜川境内。”
黄聿喊道:“来人!!!”
门外众人听到黄聿的声音赶忙进来,黄聿道:“速速多带些人手去太学!”
太子殿下道:“劳烦右寺丞去刑部一趟,让刑部也派人速去太学!”
黄聿难掩激动的神情,众人一看知晓此案出现重大突破口,精神一震,心里丝毫不敢松懈,赶忙去了太学。
太子殿下冲杜衡拱拱手,道:“大师辛苦!”
杜衡还礼道:“在下不过乡野怪物,承蒙太子殿下看得起,千里命驾!”
太子殿下道:“今日方知毒医名不虚传,想来以毒攻毒虽为正道不解,却也未尝不是一种济世救人的方法,世人浅薄。”
太子殿下一番话到了杜衡的心坎上,他真心实意拱手道:“太子殿下不拘俗见,实乃格局广大的人中龙凤。”
太子殿下道:“大师谬赞了。孤特特命人誊抄了内宫书库里药王孙思邈的笔记一份,送给大师,还请大师笑纳。”
毒医杜衡一生痴迷毒药研究,药王笔记在他心里便是无价之宝,闻言喜上眉梢,对太子殿下拱手行礼道:“谢殿下,如此,小老儿却之不恭了!”
旁边的仵作上前道:“敢问阁下可是毒医杜衡?”
杜衡看到恭敬作揖的仵作,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仵作不以为怒,惊喜道:“早闻毒医是毒药百晓生,这天下的毒药没有不识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还请毒医大师为小老儿指点指点这种毒药的特征,让小老儿写下来,以便徒子徒孙观摩学习。”
刚才拿了太子殿下的书,杜衡也不好拒绝,哼了一声,挑了挑眉,便道:“难道要我在这臭气熏天的停尸房里说吗?”
太子殿下笑道:“倒是孤一时欣喜疏忽了,如此,大师先随孤去一趟太学,料想那凶手身边应该还有些毒药残留。王仵作也可跟随,路上两位再探讨□□,也可使此案尽快告破。”
太子殿下和黄聿到了太学之后,刑部和大理寺的众人已经都到了。
太子殿下刚到,就直接问刑部大人道:“太学众人都到了吗?”
刑部大人道:“到了。”
太子殿下面色严峻审视着众太学学子,道:“谁与牛宿州是同乡?”
太子的话刚落,太学百十来号学生中有两人站出来,道:“禀太子殿下,我二人与牛宿州是同乡。”
太子殿下道:“你二人皆是隶州铜川人?”
二人中略高一点的学生回道:“回殿下,小生是隶州青川人。”
另一人道:“小人是隶州郑川人。”
二人均不是隶州铜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