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哈哈大笑,在座位上已坐不定了,捧着肚子,一脸扭曲,道:“才没有,只是让你感觉一下我的心。阿蒙,你吃出来了吗?”
萧啟那将要脱口而出的“难吃”只好生生忍住,道:“还行,吃出来了,满满的都是你对我的情意。”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原来是萧敬来了。说来,自那年逃离了做太子侍读的命运后,萧敬时常会来汝y-in侯府同萧啟一块儿打发时间。日子久了,他也看出了几分意思,只是他没有戳破的念头,就当是在看戏。他偶尔还是能触及到清和的目光,见她似甘心又似不甘心,便劝萧啟要提防着点。可萧啟总是念着那点旧情,狠不下心来把人送走。
却说这时,顾容见了萧敬,怪他坏了兴致,气不打一处来,瞥了他一眼,就道:“这个时辰,你来作甚?”
萧敬知他缘何有底气,也不欲计较他这般言语,指了指窗外的日头,道:“今儿个来是早已约好的,只是我因事误了时辰,这才来得晚了些。”
前些日子萧啟便约了萧敬上府,说是要交代一些要紧事。萧敬当然知道所谓的要紧事是因何而生,便也急急忙忙地在这一日早上就赶来了。
却不想,出门转了个弯,到得繁华市井,只一眼,便瞥见了一个妙人。那人瞧来十三四岁,神情甚为高傲,脸上挂着嘲讽的笑,一副万事不放诸心上的模样,三月桃花未必胜得此人一分娇艳,六月荷花未必胜得此人一分聪慧,九月菊花未必胜得此人一分夺目,腊月梅花未必胜得此人一分高洁。总而言之,于萧敬来说,此人必是人间从无,天上少有的人物。
一切都是开天辟地头一回,那人也是从古至今仅一个。直到那个身影飞快地闪过他的眼睛,萧敬才在那一瞬的深思迷茫中了悟了。他追寻着那个身影,来到陌上人烟稀少之处,却不防被人从身后偷袭。他迅速转过身与那人厮打起来,却发现那是他所追寻之人。
他与那人作了好一番解释,才得了停手说话的机会。毕竟是冲动的年纪,萧敬也好似忘了委婉,脱口便道:“你是哪家姑娘?可有婚配?改明儿我让媒人上府说亲!”
那姑娘霎时间变了神色,脸上的笑含讥带讽,眼睛里直s_h_è 出无情的光,道:“你这小子倒是想得好,也不看看我是谁,就敢打我的主意?!满京城都知道我秦遥夜,你却道不知,莫不是装傻充愣,想要讨点便宜!”
萧敬当真不知,他平日里除了去汝y-in侯府,就是去深山研究地形,对于京中风流人物,他实在是知之甚少。这自称是秦遥夜的姑娘,他往日也未曾听闻过其名号。
“你别误会,我可真没有听说过你。我极少出门,也不关心时下风流人物,你这人我还是头一回见呐!”
秦遥夜顿时羞红了脸,她以为自个儿闻名京中,凡人都知道她的名号,都会称赞她几句。可眼前这人却偏偏是个例外,像个打山里来的,竟然不认识她。她倒不是觉得气愤,只是隐隐地有些不悦,既然这人不识得自己,那就让他好好瞧瞧自己的能耐吧!
“既然你这么说,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但是,我可不想告诉你我是哪家的,要知道你就自己去问。看你穿得也不寒酸,料想出身也是不错的,但要娶我的话,到底还是差了点儿。我呀,要嫁也是嫁给皇室宗亲,你?算了吧!”
言毕,秦遥夜昂着头就走了。可是萧敬哪会容她离开,立时冲上前去,道:“我可今生就你一人,皇室宗亲哪能做到我这般地步!”
秦遥夜不由得一怔,愣愣地看了萧敬许久,见他眼神无半分欺骗之意,竟也有了触动,道:“你命由你,我命却不由我。你今日能说只我一人,往日亦能对旁的人说起这话,你自信你自己,我却是不信的。”
萧敬见状心内焦急,他可真舍不得这人,今日千万得留住了,不然往后上哪儿去找这么个难寻第二的人物。想着,他拉住她的衣袖,道:“今日的话,你不信我也不在意。咱们是初见,你不信我是应该的。只是,相逢一场,算是难得,就此错过,未必不会成为一生的憾事。方才,你说你叫秦遥夜,我还未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萧敬,小名阿慎,你可唤我萧阿慎。”
秦遥夜挥动手臂,挣脱了他,冷笑一声,道:“小子,你可别得寸进尺!就此别过,往后就算见着了,也别说认识我,我可受不起!”说罢,她竟是要走了。
萧敬整个儿身子撑开往前拦住,急切道:“若我做了那天下第一的人,你会否信我?”
秦遥夜顿时睁大了一双杏眼,四下里张望了一番,道:“你这话说得大逆不道,当真是胆子不小!你就不怕我把你告了去,让你明日头悬城楼!”
萧敬痴痴地望着她,道:“自见了你,我这命便可有可不有了。现在,总可以让我知道你是哪家的了?”
秦遥夜怕了他的死缠烂打,话也不说,只想着施展功夫立马遁走。萧敬自然知道她的意图,进行严防死守,怎么也不放她走。结果,秦遥夜被逼急了,哭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这和那些个逼良为娼的有何区别?你不过是见我一个人,觉得好欺负!”
萧敬哪见得她哭,顿时没了主意,只好道:“我不是欺负你,我……我哪舍得呀!你若告诉我你是哪家的,我便让你走。”
秦遥夜眼珠子直转悠,想了想,道:“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你陪我去收拾一个人,我就告诉你。”
萧敬哪会摇头,一个点头过后就被秦遥夜拉着去了街市,转眼便在一条小巷里埋伏上了。
萧敬此时正把那趣事说到兴头上,顾容突然问道:“你们孤男寡女的,旁人也不见怪?”
萧敬道:“那丫头就是个浑不吝的,旁人说什么她压根不在乎,反倒以此为乐!”
萧啟觉得此人定非世俗中人,不由得好奇道:“那她到底是哪家的女儿?”
萧敬叹了口气,有了几分无奈在里头,道:“她是秦太师的孙女,我这等出身,的确是配不上了。”
这秦太师是今上当太子时的太傅,有传授之功。又因其敢于直言,坚守谏臣之道,深得今上敬重。就在不久前,肃王之子张掾便与秦太师的孙女秦遥夜定了婚约。而秦遥夜想着要设伏的目标亦是张掾。
且说那时,萧敬随着秦遥夜埋伏就绪,打算只等着人走过来,就一个上前抱住张掾的头,一个上脚狠命地踹,想要把人教训一顿。哪知道,那张掾竟是个练家子,根本就没有被捉住。反倒是秦遥夜被那张掾一个偷袭,摔倒在地。
萧敬见了张掾,非但没有剑拔弩张,反而生出了相惜之感。眼前这人,分外熟悉,就像是每日迎面都能撞上那般。张掾亦是觉得奇怪,眼前人怎么有几分像自己呢?
正在萧敬发愣时,张掾道:“你是何人?”
未及萧敬回答,秦遥夜早已拍拍衣服站起身来,大声道:“他便是那痴儿萧敬!”原来萧敬每日往深林里走,又一副沉迷其中的模样,早被京中人传成了“痴儿”。
这话一出,张掾了然,笑道:“你倒是好本事,把这么个人给我拐来了。不过,咱们的婚约还是没办法取消!”
秦遥夜闻言,气得跳脚,冲到张掾面前,揪住他的前襟,道:“你这小子,说话不算数!你说过的,我给你找来个奇人当臂膀,你便毁了你我婚约,任我逍遥自在去!”
萧敬在一旁看得有些不解,怎么这二人早已认识,似乎还达成了协议。他欲上前问个究竟,可这场面着实令他不知该如何下手。换作是两个男人打在一起,他肯定上前把人拉开。可那里是秦遥夜,他怕自己下手没个轻重,伤了她。
张掾使了巧劲,把秦遥夜那只手从胸前隔开,道:“我那是玩笑话,你竟也能当真。京中人都道你狡黠,看来你还是嫩了点。”
说完,张掾不在乎地离开了。只是他对于萧敬,有了几分怀疑,临走时还瞥了他一眼。
秦遥夜被张掾的话刺激到,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哭道:“你看,我命,不由我……”
萧敬初听这话时还不甚明白其深意,这时再听,心下满是怜惜。身不由己的人哪只是她一个呢?随后,萧敬把秦遥夜送回了太师府。
临别之际,秦遥夜对他说道:“萧敬,我今日利用了你,你竟然丝毫不在意,还送我回府。就凭着你这份真,我秦遥夜将来若能脱离这苦海,定对你忠贞无二!”
顾容听到此处,突然大笑出声,道:“萧阿慎,她能利用你第一次,便能利用你第二次。你,莫不是把她这话当了真吧?”
萧敬自然是当了真,听顾容这般说,心内火起,道:“你自己这般,便觉得旁人也这般。”
顾容想要继续与之争论,可他又顾及萧啟,便起身飞快地走了出去。他想,要是再待一会,他可要与那萧敬打起来了。
见顾容走了,萧啟才道:“他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别与他置气了。更何况,我还想将他托付于你。”
萧敬自觉方才有失风度,便道:“他也是为我好,怕我受骗,是我错判了他的心思。你想要将他托付于我,可是要防着什么?”
萧啟点头,道:“我怕他走,又怕我父母赶他走。我这一去,定然会是好几个年头,我顾不到他,只好拜托你了。”之后,他又拜托了萧敬好几件事。
萧敬自是一一应承下来。不管怎么说,萧啟都算是他惟一的朋友,他没有理由不管顾容,也没有理由不相助一番。只是,闲下来时,他仍旧还会记起那与秦遥夜相遇相识的种种。纵然知道她与那张掾已有婚约,可他仍不想放弃。世间物也好人也罢,多因难得而被珍惜,又因常有而被离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