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敬以往还不觉得自己同秦遥夜之间有什么问题,而今听到这话才猛然惊觉,她已经开始在他的面前掩藏起了心思,已经开始变成了最为隐忍坚强的人。她甚至已经放弃了她心中的理想,变成了天底下最最普通的妇人。他觉得,此事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因为他忙于处理各种势力,忙于筹划未来的大业。而且,他似乎没有想过要让她发挥任何作用。
“遥夜,你可以c-h-a手,我们是一起的。”
秦遥夜听后只是笑了笑,接着道:“我不想c-h-a手,你别缠着我说了。”
萧敬心中一阵痛,退后了一步,继而又掩饰着往前走了一步,道:“我回营帐看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仓皇逃离,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彻底毁了一个人。
萧敬依旧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的秦遥夜是这世间最为耀眼的存在,是一个极为自信高贵的人,是一个丝毫不加矫揉造作的人,是一个完全能够掌控别人的人。可是如今呢?他把她变成了一个铅华褪尽的人,把她变成了一个小心翼翼的人,把她变成了一个习惯隐藏的人,把她变成了一个不想主动的人。
他在营帐中的书桌前坐下,有些烦闷地揉着自己的脑袋,一点也不想去看那封他原本十分期待的信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做了许多件绝对错误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先让萧骛、萧瑾知道他心中的女子是秦遥夜,他为什么没有先处理好他和秦遥夜的关系,他为什么要让她处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境地里。
他记得,初到东边的时候,他真是最为兴奋的。他觉得自己好像那鱼儿入了海,再也没人能够管着他了,他也能够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和能耐了。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愿服从他。那些人都是听着成王的故事长大的,他们希望自己的新主子当真有成王的气魄。当年萧瑾也曾被萧骛带着尝试着去率领他们,可是他们不服他。所以最后萧瑾只得云游四方,偶尔来到东边歇歇脚。
萧敬那时年岁也不大,只仗着一股敢拼的劲头,每日里不是习武就是与他们混在一起。渐渐地,他们开始听从他的管理,开始按照他的要求来处理事务。可是,秦遥夜的出现却打破了这种局面。
他们听说她是秦太师的孙女后就十分气愤,联名要求把她赶走,就连萧骛也容不下她。他问过原因,可是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他只好把秦遥夜放置在自己房里,不让她出来,也不让人进去。这种日子,她过了好几年。
再后来,她跟着他去了南方。因为东边跟着去的人并不多,她才慢慢好转,有了些活泼的x_ing子。哪里想到,陈侃后来又把她带去了西塞,让她受了惊吓。军中不乏东边跟着来的,总会说她的坏话,他怎么也禁不住。
其实,并非他掌控不了东边的人马,而是萧骛活着一天,他就会被牵制一天。萧骛这个人极为固执,他有着一个十分明确的目标,那就是在他有生之年一定要杀到京中,直捣黄龙,让这天下重新记起成王。
而萧敬所想,却并非如此,他只是单纯地想在战场上有所建树,至于能否称王称帝,他起初就没有仔细考虑过。但是,去了东边以后,他必须把目标定为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这样才能为天下谋太平。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差点忘了秦遥夜,甚至差点毁了秦遥夜。
他深吸进一口气,终于沉下心来,打开了那封信。信中交代了南边镇守的交割情况,以及那些将从南边来到西塞的人马总数。接着,后面的内容就是顾容的手笔了。
顾容自从瓦解了南方前朝势力之后,就开始着手海上贸易,很快就赢得了外族人的信任。这几年,顾容的名字已经传遍了整个南方,就连京中也有说书人讲起他的故事。只是,这个海上巨贾用了他的真名——顾春朝。因而萧啟并不知道他就是顾容。
萧敬翻看着顾容的书信,过后沉吟一声,有些疲累地躺在了椅背上。根据信中所言,京中已经有人开始查探他的身世了,这功劳得归于张掾。他倒是忘了,张掾姓张,终究会忘了他救他的恩情。
如今,他又一次陷入了两难,营帐外传来的欢呼声和奏乐声像是走远了一般令他听不分明,他好不容易打来的太平似乎并不长久啊!
如若今上真查到了他的身世,他会有两种选择。今上或许会让他以个人之身死换来更长久的太平,又或许会用秦、萧两家来胁迫他,逼得他不得不起事。
但是,不管是哪种选择,都会引发一场大战。他若是死了,顾容不会罢休,萧骛不会罢休,到时候就算是拼得鱼死网破,这两伙人都不会放弃为他报仇的。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自己起事了,在今上还没有开始防备他之前,突然起事。
可是如此一来,秦、萧两家又该如何是好呢?顿时,他心中有了较量,立刻给顾容回了一封书。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是时候让这分开的两人见一见,好好看看彼此了。至于结果会如何,端看他们分开后的状态,他就觉得这般做会是好事一桩。
一事已了,他才有了走出营帐的心情。再看那群士兵们的欢笑,他觉得天下太平也莫过于此。
他走到秦遥夜身边,拉着她坐下,道:“方才是我想得太多了。其实,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笑得开怀一点,不要在我面前硬撑。”
秦遥夜一愣,知道自己的心思终于被眼前这人发现了,便道:“你也知道,我这人以前放肆惯了,要是不收敛一点,真不知道会给你惹出多少事来。”
萧敬听后心上一暖,可到底还是不舍得,道:“我喜欢你放肆一点,这里不像是在东边,没必要小心翼翼的。”
可是,秦遥夜的小心已成了习惯,很难改了。她不想说出来让他难过,只好装作开心一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也为我打算,但是我也想为你打算啊。等到你以后做成了事,我也能够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不会顾虑那么多了。”
萧敬只好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以示自己的决心。他知道,她的这种状况已经很难改变了,她的骄傲已经被自己的有意无意给磨得差不多了。
比武大赛在接近日中的时候结束了,拔得头筹的是从东边跟来的一员将领。萧敬有些感慨,果然东边的人就是训练有素,也有能耐。他高兴地赏了众人,又给那获得冠军的将领赏了些珍贵物件,这才放众将士去用午饭。
而他则是拉着秦遥夜回到营帐中坐下,悄声对她道:“你已经猜出我的身世了吧?”
秦遥夜看了看他,点了点头,道:“你其实是成王的后人吧?”
萧敬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看着她,希望她继续说下去。她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继续道:“你觉得我是凭借什么推断出来的?毕竟你和张掾只是长得像而已。”
萧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也有秘密要告诉他,而且还与成王有关系。联想到萧骛对她的敌视,他立时捂住了她的嘴,道:“你别说了!”
一时间,有些令他们不得不沉默的秘密萦绕在他们脑中。萧敬不希望她说下去,是因为担心成王其实与秦家有仇。而她不说下去,是因为她知道他所料想的就是真的。
萧敬慌忙放开了手,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看她一眼,只是偷偷地瞟了一下,就转开了。他不敢再待在营帐内,他觉得前方的阻碍其实都不是问题,真正的阻碍在心中。而这个阻碍,已经形成了。
秦遥夜看着萧敬的模样,就知道她那一句话已经把他们两人彻底分隔开了。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泪水在眼眶里滚动,有些逞强地抬起了头。
那么,事实到底是怎样的呢?秦家和成王到底有什么干系呢?
秦太师的父亲秦枚与萧骥相识,两人关系不可谓不好,总之有秦枚出现的地方必然会有萧骥。后来萧骥结识了成王,就与秦枚关系疏远了。秦枚见了眼红,又觉得成王一派没有赢的可能,便劝说萧骥不要站在成王那边。萧骥原也是不答应的,后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就与秦枚约好,要暴露成王的一切计划。成王后来明知萧骥已反,却还是照常与他在一处饮酒作乐。之后成王的下场自是不必再说,总之,他的死与秦家有莫大的关系。
而秦遥夜又并非寻常女子,他同萧敬一般喜爱在书堆里,尤爱史书故事。成王的故事历经数十年仍旧被传诵,因而她也翻看过关于成王的那段历史。史书记载的是,成王谋反,秦、萧两家合力襄助陛下,终陷成王于缧绁之中。篇幅不长,却总让人觉得其中故事很多。
秦遥夜自然看出了其中的不简单,往往只言片语背后应该是长篇大论才对。于是,她开始来往于京中的各个角落,想要从一些老人家嘴里知道关于成王的更多的故事。她也不记得是从哪儿听来的一句话了,大约是当初离开京中的路上听来的,那人道:“如今的汝y-in侯世子啊,居然喜欢一个小厮,可真是应验了当年成王的事咯!”后面的她便没听见了,因为马车行得快。
这一句话不由得她不多想,成王与汝y-in侯府到底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汝y-in侯世子喜欢一个小厮要与成王搭上关系呢?她越想越觉得有什么要在她眼前呈现出来,可惜的是,她没有更多的史料来让她一探究竟,最终也没能推断出那些纷纭的往事到底真相如何。她唯一知道的,就是秦家与成王之死是脱不了干系的。
那时初到东边,她一直觉得很奇怪,怎么萧敬一转眼就成了一个能够号令近十万人马的首领。后来,她见到了萧骛和萧瑾,那两人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含着怨气与仇恨。起初她只以为是自己让萧敬分了心,后来就发现他们只是单纯地讨厌她。随着在东边待着的时间增多,她渐渐察觉到萧敬的身份,也渐渐明白了很多东西。她唯一不理解的就是,萧家明明是与成王不合的,却收养了成王的遗孤,萧骛也要替成王报仇。
回到目下,萧敬与秦遥夜半晌无话,最终还是萧敬转过身来,抱住了秦遥夜,道:“你不必说,我也明白了。但是,你是你,秦家是秦家,我分得清。”可是,萧敬分得清,就代表东边那群人分得清吗?就代表天下人都分得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