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把这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有些不屑地笑了笑,说:“倒也不是想用身份压你们,我们也从未想过要恢复身份,我们,只想活着。此行,只是想提醒你们注意分寸,别为了一己之私欲葬送了整个汝y-in侯府。”
这话一出,萧钦夫妇恍然惊醒,梦里所有化作了一团青烟,有的随了上乘,有的随了下乘。可有些青烟难免会掠过人前,迷了梦中人的眼。
“按照叔叔的意思,此番,只有让阿蒙去了?”萧钦不太敢肯定地问道。
“你当皇家人是傻子?除了你儿子能继承侯位,还有谁?接到命令时你就该定下人选,不然何至于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萧瑾常年在外漂泊,早已视礼节为无物,又兼长辈身份,压根不想顾及萧钦夫妇的颜面。
一时间,萧钦夫妇脸上神色各异,却看得出并不愉悦。萧钦从小自视甚高,家中兄弟对他敬爱有加,仕途也无坎坷,向来都认为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被萧瑾这般一说,自然觉得颜面无光,心中也有了怒气。而萧夫人自是听出了萧瑾的言外之意,他是在怪她搅乱了一潭清水,差点坏了侯府的名声,断了侯府的后路。
萧瑾不乐意再与这二人细聊,便招呼也不打地离开了。总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那二人到底会如何,又与他何干呢?成王曾为这心之所系负了苍生,他可不愿重蹈覆辙。更何况,他心中无所系,亦不顾惜苍生,当真是个无牵无挂之人。
这边的萧啟自离开父母居处后,心中顿时畅快,一扫之前被轻视的不虞,悠哉游哉地走回了沉香苑。
而在沉香苑里,顾容和萧敬正不咸不淡地聊着,聊的话题都还是关于萧啟的。萧敬总是诱使顾容说出些爱慕萧啟的话,常常逗得人面红耳赤。偏偏顾容又总是着了他的道,同样的陷阱可以跳进去数次。
萧啟一见着二人,就道:“你们猜我今儿个见着谁了?”
二人齐齐抬头看向他,就等着他的后话,他倒也不卖关子,接着道:“我见着叔祖父了。”
顾容向来不知有这号人物,便面有疑惑;而萧敬则是惊异不已,心中触动:他的这位祖父,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想要见上一面,那可难比登天。
“阿慎,我看啊,你的事有转机,叔祖父压根不乐意让你进宫。”
“你倒是想得简单!我不去谁去?你去。”
萧啟即使不经他点拨,也是明白的。但面上却丝毫不显悲哀,只有为萧敬而高兴的神色。说实话,他可真不习惯欠别人的,要是最后还是他进宫,他心上会轻松不少。
顾容也听出了一二,自然明白萧啟是逃不过进宫做太子伴读的命运了。他顿时心口一痛,竟将每日的离别在脑中演练了一番,脸上愈显哀戚。他本就是水中飘萍,无着无落。如今好不容易求得一方庇护,却又要孤身自处,他怎生也觉得难捱。
“萧阿慎,纵然是我去,那也是应当的。我虽才华平平,却还是明白点世事的。如今阳陵侯一个劲地惹怒今上,今上迟早会与他翻脸。论及祖上战功,咱们汝y-in侯府未必比不上,今上这招无非是想要为太子造势,同时震慑阳陵侯。”
“你倒是深藏不露,我还以为你就是个Cao包!”
“你这话我爱听,我萧啟不就是个Cao包嘛!我母亲中意你,若我将来有个闪失……”
“你说的什么话,我不是侯府的人,你可别拜托我!”
“我平生所见之人,除了顾容,便只有你能让我托付一二了。”
萧敬叹了口气,觉得萧啟把事态想得太过严重,便安慰道:“如今尚未定下人选,就算是选上了,也未必有祸无福。今后若有烦忧,你可去找我,我定会竭尽全力帮你。”
当然,萧钦夫妇商量过后所定下的人选自是萧啟了。今上得了答复,便立即着人拟好圣旨,往汝y-in侯府去了。
萧啟在接旨的那一刻仍旧有些恍惚,他总觉得,这一步,便是要迈入深渊了。他不由得望了望侯府大门,感觉侯府像是一只即将吐出血r_ou_的猛兽。而他,便是那即将被吐出去的一块血r_ou_。
第6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自那日萧瑾来过之后,萧夫人的心思便越发重了。一面是儿子即将开始伴读生涯;一面是旧人并非存心负她;一面是汝y-in侯对她有了疑心;一面是父亲让她拉着汝y-in侯协助今上。她累了,着实累了。
她不知道,这十多年来的斤斤计较和处处谋划于她可有半分好处。她只知道,她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快乐。底下跪的人越多,她越孤独,越不敢行差踏错,越不敢叫人瞧了不好去。她像一个身份,而不是一个人。
当年父亲毁了她同萧钰的婚约,一时间她唐云卿便成了攀名附利之人,是京中世家再不敢求娶的唐氏女。那时她虽不甘,却从不认为父亲做错了什么。她知道父亲是为她好。后来,唐府来了个做媒的人,说是汝y-in侯嫡长子求娶。那时候,她很兴奋,甚至觉得这是因祸得福,是否极泰来。
可如今看来,那时候的兴奋里,究竟是掺杂了几许愁闷的,她多希望,那个人是萧钰。她知道她这辈子都欠着萧钦的,可是那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如果可以选择,她那时是宁愿孤独终老的。
因而,在多年后的现在,她想见一见萧敬,见见萧钰的儿子。如果可以,她还想把萧敬过继过来,就算自己成了个笑话也不介意。只要能让她瞧着那人的半分,她就不再只像一个身份了。
可就是因为这份私心,她知晓了当年萧钰不得不放弃她的缘由。这个秘密啃噬着她的心,烧灼着她的欲望,令她头脑昏昏,心思郁结,几欲成疾。
这日,萧啟打宫里回来,念着母亲近来身体不好,便匆忙去看望。
到得卧房内,只见萧夫人半躺着,手中拿着本书,正看得入神。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先是问了安,才问道:“母亲今日怎么看起书来了?”
见是萧啟来了,萧夫人放下了书,有气无力地说:“闲着无事,总得打发了时间,才好过点。你今日如何?没再被训斥了吧?”
太子虽已入学五年,却最不爱读书,整日里只知道玩闹,累得萧啟这伴读挨了好几回骂。他起初气愤不过,总爱在仆役们面前念叨,萧夫人也就知晓了。
今日太子更是爬上了树,掏了鸟窝,捉着一只麻雀玩得不亦乐乎。太傅拿着戒尺都要打到太子身上了,又转而朝萧啟打了过去。他不敢有半分怨言,只得生生受下。
被萧夫人这么一问,他觉得肩上被打到的地方更疼了几分,直想扑进她怀里找寻安慰。可也只是这般想想,说出口的还是那句“没有,母亲不用担心。”
萧夫人细细把萧啟瞧了好几眼,左右没发现伤处,便放他先回沉香苑了。
萧啟一进沉香苑就大喊道:“顾容,我回来了!”
其实顾容早早地就等着他了,听丫鬟们说他去了萧夫人处,便先回了房内。这会子听见这么一声喊,便又笑着出来迎他了。
顾容接过萧啟手上的东西,笑着问道:“你今日可又遭罪了?”
萧啟气不过,赌气说道:“我可不说,你每次都当笑话听,都不知心疼心疼我。”
萧啟第一次抱怨的时候,顾容还知收敛,不会变了神色。可在那之后,他每次听他说起太子的种种,就会捧腹大笑,也不顾忌他是否好过。
“阿蒙,我在这府里无甚事可做,一整日都呆坐着。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说的又着实可笑,我便笑了。”
萧啟知道他这是在跟自己抱怨陪他的时间太少,可他也无法可解。今上时常抽空去查看皇子念书习武的情况,他真是丝毫不敢放松。趁机早溜回来的念头起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又一次地放下。
“你啊,就不会找点别的事做?要不,我明儿个给你带几本书回来?”
顾容给萧啟斟好茶,在他旁边坐下,说:“你那书房里的书我都不怎么看,你还是省省心吧。”
萧啟一把勾住顾容的脖子,说:“你就是太懒。若是哪天你要赚钱养家了,你定不会这般的。”
顾容挣脱开,站了起来,走到萧啟桌对面的地方,笑着对他说:“我顾容生是汝y-in侯府的人,死是汝y-in侯府的鬼。除非你能销了我的奴籍,还我自由身。”
萧啟的眼睛就没从顾容身上移开,他呆呆地望着他,耳边又听着他说的这番弃世之话,不由得有些恼怒。他觉得,顾容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是奴仆,不然,你何以未改名。若将来你亲人来寻,我定会放你归去。你且好自修身,这般才不负我与你亲人。”
顾容不曾料到萧啟有这番心思,他原以为他就是富贵人家的玩物,只能求得一时的庇佑。若是有幸,能一直受宠,至少一生无虞;若是不幸,半路被弃,也不过是寻常事,怨不得人,只是要过得辛苦些。
“阿蒙,你这般待我,不怕我将来赖着你不走吗?”
萧啟笑了,走到顾容身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道:“我可不怕你赖着我,我就怕你这小没良心的拍拍屁股走人后,把我忘了个干干净净。”
出门后向东走便是沉香苑内的一小片竹林,穿过竹林后,入目的便是一条引入活水的小溪,溪面上还架着一座由两块石板简易搭建的石桥。再往前走,穿过一条牡丹□□,便是一座石亭。
萧啟拉着顾容在亭内坐下,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用两只眼睛瞧着他。顾容初时还觉不适,后来竟也直直地看回去了。
萧啟在顾容脸上看到了日落,看到了薄暮时分的浮云,看到了偶尔飞掠而过的燕影。而顾容在萧啟脸上看到了真切,看到了坚定,看到了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