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让楼梯和墙壁潮得结出一层水珠,爷爷是在楼下看完电视关了全部的灯,在黑暗中摸索着上楼睡觉时,踩空滑倒的。
最近常下雨。
卫宇艰难地挤下回家的公交,撑起伞,深呼了几口气,才从车厢的闷热潮s-hi中挣脱出来。
他站着凝视回家的路口,这么多年没回来,这个小镇除了更加破败,没什么变化。
头顶上密密麻麻的电线透着老旧,无数雨点呈丝状坠落,在小块的水洼里砸出微小的涟漪。
卫宇没有见爷爷最后一面,二叔帮忙打点了所有事。
他只请了两天假,还要赶回去答辩。
他不太想回家,可是他也不知道该去哪。他调了调背包肩带,举着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
他什么都没有了,茫茫天地,只剩下无用的自由。
镇上的交叉路口竖着蓝底白字的标语“禁止红白喜事大c.ao大办”,卫宇经过那里,想起小时候有次陪爷爷买东西回来,在路上来回奔跑玩耍,爷爷在后头慈祥地看着他,没顾后面驶来的车。
那车见到爷爷放慢了速度,但没掌控好距离,爷爷抬脚迈步时车辆往前,车牌把爷爷的脚卡出了一道凹陷的红纹。车里是一群打扮光鲜的年轻人,见状赶紧下了车,扶爷爷坐到路边花坛。
这件事过了很久,但卫宇清晰地记得,爷爷当时闭着眼面露苦色,脱了鞋子用拇指不断揉着脚后跟,青色的袜子边缘已经抽丝。爷爷的手苍老粗糙,由于过瘦,皮肤薄薄地覆盖在骨架上,脆弱地包裹着手上的青筋。
爷爷不停地揉啊揉,没有开口要钱,却又怕那群年轻人倘若无事地离开,于是只能提高了痛苦叹息的音量。
开车的那个青年率先开口,坦诚地道了歉,甚至有点低声下气地问能不能赔钱了事,爷爷没有说话,接过了那人从钱包里拿出的一张百元大钞。
那群年轻人鞠躬后转身离开,其中一个女生嘟囔着:“没受伤啊,赔什么钱?”,另一个女孩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说:“我们喝酒了嘛。还是低调点。”
等他们离开,爷爷缓慢地扶着卫宇站了起来,面露欣喜,向卫宇摇了摇手上的钱,爷孙俩去吃了一顿暖呼呼的大鲜肉馄饨。
记不太清当时是不是能把这件事完全记下来的年龄,但还是清楚地记下来了。
卫宇往前走了几步,当年那家馄饨店不远。
店门那块木质暗红,用毛笔字签题着“百年馄饨”的牌匾被拆掉了,主营商品也改成了药酒。
卫宇看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去,经过菜市场和水果店。
菜市场的吆喝和水果店里播放的已经过时很久的KTV金曲混杂的一起,很热闹。
特别热闹。
他穿过人群,走去拐角,在拐角一家店要了一斤糖炒栗子,老板热情地把栗子装袋递过,说:“特意给你多装了点。”
回家路上,他经过老年人活动中心,透明的门和玻璃外墙,让人一眼看到墙上装着的巨大电视,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座椅,几位老人正在饮茶听戏。
不知道爷爷是不是也常来这里。
他绕了一圈,去了另一个方向的福祠。以前听爷爷抱怨n_ain_ai生前总买香烛去拜佛,都是些迷信的东西。卫宇倒是发现爷爷偶尔也会去福祠捐点香油钱。
福祠没人。卫宇把栗子放到一张空桌上,走到了最中央的佛像前,在那个瞬间,他才猛然接受了爷爷已经离开的事实。
他没有要向神明许愿保佑身体健康的家人了。
他想到了许明昭。
距离上次见许明昭,已经过去快两年。卫宇站在礼堂外的拐角,等着许明昭这一届学生毕业典礼结束。
等了挺久,礼堂出口不断涌出黑压压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生。
许明昭在人群里挺拔出众,大步迈向了家人,捧过母亲手上的花束,自然地挽过她的手臂,向父亲微笑示意。
许明昭的妈妈亲和温柔,爸爸身着西装,不断调整着领带,看着有些严肃,神情却下意识地流露出对儿子的骄傲。
真好。卫宇拿起手机打开相机想拍下那个对他来说过于美好的画面,按下拍照键的瞬间有个女孩走入了取景框。
能在家人在场时上前邀请合照,需要不少勇气吧。
卫宇低头看着刚才抓拍下的那张照片,女孩正坚定地望着许明昭走去,许明昭的妈妈爸爸眼中满是欢迎的微笑。
真好。
“希望许明昭和他的家人平安幸福。”
卫宇双手合十闭眼祈祷。
家里的格局没太大变化。餐桌上还放着爷爷那天晚上吃的皮蛋豆腐、炒豆角和紫菜汤,不锈钢餐具的边缘有些没洗净的陈年油垢。卫宇把剩菜倒掉,把水池里堆积着的脏碗全都洗了一遍,刷了锅,擦了灶台,然后坐在桌边慢慢剥着栗子吃。
厨房的角落放着一只红木小矮凳,小时候总是得站在上面洗碗才能够到水龙头,想起来挺可爱。电话放在橱柜上,墙面贴着泛黄的手写通讯录,第一行用黑色勾线笔加粗写着“小宇”,后面跟着自己的手机号。冰柜里放着不少成箱的冰棍,小时候总是偷吃,但最喜欢的n_ai棍已经停产了。卫宇嚼完嘴里的栗子,推开柜门随便拿了一包,走上几步楼梯,坐在台阶上飞快吃完了。
头冻得发痛。
他抬头看着楼梯平台那台他给爷爷买的自动足浴盆,包装崭新,一看就是还没用过。那次爷爷打电话来说说明书上的字太小,他不会用,卫宇解释了半个小时,爷爷才说自己再试试。
看来还是没明白怎么用啊,早知道叫二叔教你了,爷爷。
原来会这么难过,卫宇吸了吸鼻子。
那天,那天应该抱抱许明昭的。
杂货铺的卷帘门关着,卫宇去稍稍拉起,让些许亮光透了进来。
他伸手触摸着门口扁长香烟柜上的两道代表身高的刻痕。只留了两道,他就窜得比柜子更高。
柜子里整齐地摆放着香烟。
小时候爷爷躺在竹藤椅上睡着了,他帮着卖过几次。
明明在同一个镇子里,有人抽十块的烟,也有人抽五十的烟,那是他对金钱,最初的概念。
香烟柜旁的地上放着一个大纸箱,所有香烟的纸盒全都扔在里面,中华的大红色很显眼。
以前唯一的娱乐就是拿剪刀剪纸盒玩。
他把长条的纸盒剪成小块方块,错落地排在一起稚气地对爷爷说:“爷爷你看,这是高楼大厦,等我长大了,给爷爷造大房子住。”
爷爷慈祥地笑着说:“好啊,爷爷等着小宇呢。”
“爷爷啊,我快毕业了。”
卫宇躺在爷爷平常休息的藤椅上闭上了眼,椅子不太稳,吱吱呀呀地直晃。
他有些累,想好好睡一觉。
他包里有一把随身携带的笔刀,挺锋利的。
“你也是。”
许明昭往他身边挪了挪,带着倦意轻轻地说。
作者有话说
如果不是在简介写了一定HE,其实这个故事已经可以结束了(误误误。虽然偏离了初衷,但还是想为这个故事补上一个相对完满的结局吧。下一章,重逢啦。
第22章 . 现在:重逢
卫宇第二次在电梯里看到外卖的场景和第一次有轻微不同。
十七楼的按钮没亮。
他拎起袋子看了眼外面飘扬的小票,小票上标注的下单时间是晚上七点半,以半个小时左右的送餐时间计算,这份外卖应该八点左右就被放在这了。
上次见到那个人,好像也是在八点左右。
卫宇看了看表,快九点了。
他按亮了“23”下面的“17”。
帮忙送一下吧。
没人应门,等了一会儿,卫宇把外卖挂在了门上贴的挂钩上,又敲了敲门。
看来是没人在,就这么走掉,也许那个人回家看到外卖会吓一跳,还是打个电话说明一下好了,卫宇弯腰借着走廊的灯光辨认着小票上面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