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桐听到董天天倒抽了一口凉气,从嗓子里挤出一句:“卧槽。”
他顺着董天天的视线看过去,在门外的台阶上看到了几个模糊的脚印。
它们就像雨天遭难的不速之客,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s-hi漉漉的印迹,一个,两个,三个,大敞四开的正门外不断地涌进更多的脚印,就像有无数看不见的人影正摩肩接踵地拥挤在寒冷的大厅里,黏腻的搅动声揉杂着刺耳的寒风,就像大所有的游魂都转动着眼珠,看向了他们的方向。
它们静默着,伫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前的人。
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前的活人。
印桐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他听到夏泽兴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这是,放学了?”浑浊的意识瞬间浸得半刻清明,捕捉到了脑海中一掠而过的画面。他意识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有人在s-hi冷的空气中喊了一声“跑!”他看着安祈的背影在眼前渐明渐暗,听到心跳声震耳欲聋地敲击着,而后“咚”地一声。
直坠而下。
他就像从高楼上,从悬崖上,从某些s-hi冷的狂风作响的高空中跌落,一头扎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他听到书页翻过的“沙沙”声,听到水杯碰撞桌面的闷响,听到有个小姑娘,在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印……桐?”
极尽的距离里,印桐猛地撞进了少女清澈的眼底。
这是个活泼的小姑娘。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一般,但胜在眸子清澈如水,总让人见之难忘。她正弯着腰凑到印桐身前,圆溜溜的大眼睛清亮得像头不谙世事的小鹿,纤长的睫羽宛若两把小扇子,扇动着扬开一抹轻甜的微笑。
印桐被她看得向后躲了一瞬,而后被掌心里落入的重物惊得一抖。
他低下头,看到了一颗殷红的苹果。
我在哪?
他茫然地游弋着视线。
我不是应该在宿舍楼里吗?
他用手指摩擦着冰凉的苹果,用指腹一点点抹掉果皮上的水痕。他看到那个递给他苹果的小姑娘哼着歌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贝齿啃咬果肉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明媚的笑容里就像淬着盛夏的阳光。
“你赶紧吃啊,一会校长回来你就吃不到了,”小姑娘咬着苹果嘟嘟囔囔,“老爷子话可多啦,我这是偷偷拿给你的,你可别告状啊。”
告状?为什么要告状?
印桐眨了下眼睛,视野里的苹果由虚到实又渐次模糊了模样,他隐约听到自己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而后一阵熟悉的笑声传来,有人嬉笑着答道。
“我叫谭笑,天天开心的那个谭笑。”
……
冬日的冷风灌进印桐的意识,他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视野上方的天花板裂开了一道道斑驳的灰纹,纵横的水印宛若交织的蛛网般烙刻在他的视网膜上。印桐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哆嗦,冷汗如同胶水般附着着他的后背,他压着床边试图将自己撑起来,没想到掌心一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下栽倒。
好在有人反映快,在他缓过神之前,就已经安稳地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印桐能感觉到有人扶着他坐起来,一下下安抚着他痉挛的背脊。柔顺剂的清香一股脑灌进他的鼻腔,他缓了片刻,伸手一把抓住了旁边人的衣袖。
“我和谭笑是什么关系,”他抬头直视着安祈的眼睛,“我和她之前是什么关系。”
房间里有人轻咳了一声。
印桐没想到还有别人在,被打断的时候脑海里一片空白,他不断地回想着梦里的谭笑和梦里的自己,想着视野里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想着那颗冻得人发抖的苹果。
那是我的记忆。
他听到脑海里有个人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种感觉比当初在新手教学里遇到妹妹时还要清晰和笃定。
那是被我遗忘的记忆。
他被安祈揽着坐在床边,脑海里横冲直撞着乱成一片。印晴苍白的影子在他视野的边缘时隐时现,就像那个小姑娘,还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衣角。
他想起楼下大厅的黑板前,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血手印,想起Christie倒在咖啡店里时裸露出的素体人型,想起安祈握着他的手压着粉笔印画下那个扭曲的“8”。
他仿佛听到某个人悄声嬉笑着。
“你跑不掉了。”
第80章 请问,到时间了吗?
程明雀进门的时候,差点被董天天一巴掌捂去见上帝。
他前脚刚跨进大门,后脚还卡在门外,当空一个巴掌就横c-h-a出来,不光捂没了他想打的招呼,还差点噎得他一口气没上来。
他瞪着眼睛扒下脸上嵌着的那只手,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董天天一个白眼甩过来,扯着他瞧见了屋里的现状。
印桐正坐在床边,耷拉着脑袋看不清表情。安祈正蹲在他面前轻声说着什么,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怎么看都有持萌行凶的嫌疑。
“这是干什么呢?”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问,“安祈又把我家印老大怎么惹着了?”
董天天摇了下头,侧身和他咬耳朵:“谭笑。”
“*。”
陈彦关了门刚进来,听到他这声脏话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程明雀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抿了下唇欲言又止,先是踮着脚凑上来,悄声说了句:“回去跟你解释,”又转过身,接着跟董天天窃窃私语。
“这谭笑怎么回事啊,跳个楼怎么还y-in魂不散的。”
董天天“啧”了一声,撇着嘴耸了下肩:“怕是咱学校这楼太老了,该请个得道高僧做做法事。”
程明雀又往床边瞧了一眼:“你说我要不过去一趟吧,安祈这哄个人怎么没点效率啊。”
董天天翻了个白眼:“你省省吧,他都哄不好,你过去凑什么热闹。”
这话说得程明雀就有意见了,好歹他也算小团体里的第二迷弟,就算彩虹屁吹不过安祈,个人能力也是名列前茅的。他瞪了董天天一眼,l.ū 胳膊挽袖子就准备加入战场,结果动作才进行到一半,又被另一个人拉了回来。
陈彦压着他的肩,学着他的音调悄声道:“你要不现在就跟我说说?”
玄关不过弹丸之地,打开厕所门都挤不下四个大男人,哪怕有一个从头到尾都安静如j-i。陈彦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在场四位都听到了,程明雀被他问的眉心皱出一个“川”字,嘴唇舔了三五回硬是没憋出一个字,还是董天天先开口替他解了围。
“这事不好说。”董天天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假笑,“陈医生还应该记得博闻楼上当年跳下来个小姑娘吧,那女孩就是谭笑。”
董天天向右瞥了一眼。夏泽兴的后背顿时又绷直了几分,脸上愈发得庄严肃穆,恨不得写上“我什么都没听见”。
他挑了下眉,接着说:“那姑娘跟小印先生谈了场朝生暮死的恋爱,还没炸出点青春的火花,就直接摔成了地上的血花。”
“她跳楼了,”程明雀皱着眉,“我们谁都不知道那姑娘脑袋里在想什么,按道理说她暗恋许久开花结果,怎么的也要高兴个两三天吧,怎么好像达成夙愿一样,说跳就跳毫不犹豫的。”
董天天嗤笑道:“大概是真达成夙愿了,她跳之前不是还扯上安祈了吗?要不是这事,安祈也不可能被拉到,”董天天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一巴掌拍上程明雀的肩,沉声道,“家雀儿,你等会,你还记得谭笑那会在小会上说的话吗?”
程明雀被拍的一愣:“说,说的什么啊……”
“就是安祈刚来一个星期的时候,谭笑有一次参加了我们的圆桌会议,她说新来的那个转校生看上去就有什么问题。”
“如果可能的话,”程明雀接着董天天的话,轻声念道,“建议我们合理利用他背后的资源。”
玄关陷入一片死寂,董天天低着头,从程明雀眼中看出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惊讶。他当初从来没有把这句话和谭笑的跳楼结合在一起,他以为那就是个意外,是那个神叨叨的小姑娘的一时兴起。
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如果谭笑不跳楼,安祈永远不会被注s_h_è 药剂。然而谭笑为什么始终想把安祈坑到箱庭计划里,安祈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问题?
在这场游戏里,安祈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董天天搭着程明雀的手一松,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看眼前风风火火的小少年冲进了房间里。他挤到印桐面前,和安祈一起蹲着眨巴眼睛,一对睫羽忽闪忽闪的,乖巧得就像宠物店培训好的小型犬。
“印老大你看看你的小麻雀吧,你的小麻雀要愁秃毛了。”
印桐回过神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安祈和程明雀就像两只毛色各异的犬科动物,宛若约好了似的,蹲在他面前不停地眨巴眼睛。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持萌行凶,一个赛一个的睫毛长度仿佛能翻起瞳孔中的星辰,频率一致得就像提前上好了发条。
他实在忍不住笑,伸手挨个揉了一把:“快起来吧,狗要是活到你们这个年龄,早就该阉了。”
程明雀被噎得面色一僵,瘪着嘴拉过椅子,倒跨着枕在椅背上,他说:“印老大你就欺负我,我在外面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摩拳擦掌打丧尸,你都不夸我一下,你还想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