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箱庭online的游戏机制中,TE却是玩家最容易走上的一条结局。毕竟HE和BE都相当于“更改了过去的历史”,在游戏提示明确标出“我们永远无法改变过去”这项规则后,只要按部就班地顺着游戏进程前进,TE几乎是无法改变的结局。
如果真的不幸走上TE线……
印桐不自觉地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来时的路,存档点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就是不知道镜子够不够多。
他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没办法一次通关这场游戏。
会议桌对面的程明雀倒扣着放下了手电筒,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他面前的桌面还残余着一点微弱的光晕。手电筒的顶端在桌子上压出了一个小巧的光圈,要讲故事的人双手交叠着搭在手电筒的尾部,下巴枕着手背打了个哈欠。
他像是困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然而他并没有停下游戏的打算,只是就这那点可怜兮兮的暖光,长长地叹了口气。
夜晚的温度低得印桐打了个颤,他听到程明雀说:“在事情发生之前,人类永远无法想到自己的同伴会坏到什么程度。”
……
那是个糟糕的晴天。
少女E觉得自己永远忘不了那天下午,她站在楼梯口,看见小伙伴们扛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楼上走。他们就像一群忙碌的蚂蚁,低着头苍白着脸沉默不语,从袋子的封口处露出殷红的液体,就像是广告画上没用完的颜料,正顺着少年们纤细的手指向外滴。
“啪嗒”
“啪嗒”
有什么东西溅了一地。
这太夸张了。少女E捂着嘴后退着,这太夸张,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然后走在楼梯上的最后一个人停下了脚步,他说:“你现在不忙吧,不忙的话,就帮我们打扫一下班级卫生吧。”
“卫生?”E不自觉地重复着。
她看见楼梯上的少年回过头,苍白的脸上映出了一副诡异的笑脸。他的眉尾低垂嘴角高昂,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整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一样,呈现出一副极端矛盾的表情。
他用轻柔的语气说着:“麻烦你了”,声音中却又带着一丝胆怯的颤抖。
E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走廊尽头的二年A班门口。
她很难用语言形容自己所看到的东西,视野中的走廊就被什么东西切掉了一角,宛若被吞掉的蛋糕一样,呈现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黑色方格。那个方格在动,蠕动着就像掉在地上的果冻,宛如那些充填着黑暗的并不是什么空气或者介质,而是一个个可以活动的生命体。
那些确实是生命体。
E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她隐约看见黑暗中存在着一个个细长的影子,那些影子被拉长了脖子,肩膀塌陷着就像一块被拍扁的橡皮泥。
它们的手臂摇晃着直垂到小腿,身躯却又庞大得宛若一块刚烤糊了的曲奇,拥挤着堵满了狭长的走廊,跪趴在地上不停地摩擦着地板。
那是什么东西?
少女E惊恐地摇着头,不住地后退,她试图从记忆里搜刮出与这些怪物相似的东西,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丧失思维能力。她试图再去寻找楼梯上的同伴,然而台阶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对眼前的一切甚至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乱感,甚至难以辨别这些场景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我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东西呢?”
E忍不住喃喃自语。
她依稀记得校园里盛行的传言——她们每周五注s_h_è 的药剂会产生副作用,而所谓的“副作用”,就是让她们像瘾君子一样产生幻觉。那些幻觉是致命的,它们会彻底模糊被试的判断能力,将尖刀化为糖果,将糖果化为毒蛇,将毒蛇化为美味的点心。
幻觉的衍生毫无规律,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会出现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什么是“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少女E站在走廊里,看着不远处漆黑的方格规律地蠕动着,而后忽然之间,它们不约而同地停了。
就像是世界杯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东西都停止了运作,怪物漆黑的影子倒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遮着窗外迷蒙的日光,就像带来了黄昏一样。
不对,不是“就像”。
E瞪大了眼睛看向走廊一旁的窗户。她看见殷红的夕阳如同粘稠的鲜血,漫过窗框倾泻在冰冷的地板上,漆黑的怪物们无声地静默着,它们的头上什么都没有,却好像有无数道视线集中在了少女E的身上。
就好像有无数道声音呢喃着。
“过来。”
“你也是共犯者。”
……
程明雀枕着手电筒的尾部左右摇晃了一下,带着那道昏黄的柔光在桌面上留下了两个变化的椭圆。
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笑,话语里却没什么欢快的意味,以至于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漆黑的活动室里,无端地漫起了一丝蚀骨的y-in寒。
黑暗中发出细微的响动声。
印桐试图将他的语言渲染归结为“故事需要”,然而前面的无数个例子接连证明了所谓的“故事”就是“事实”。没有一点矫揉造作,没有丝毫弄虚作假,程明雀此刻说出来的话,势必就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也就是说,柯心妍曾经真的在走廊上看过成群拥挤的“怪物”。
也就是说,那些“怪物”真的就像程明雀形容的一样。
也就是说,黑暗也许不仅仅是黑暗。
印桐坐在椅子上,看着会议桌边程明雀的虚影。那个往日里叽叽喳喳的少年整个人笼在模糊的光晕里,就像被什么半透明的东西裹了一层又一层。
他们之间,也许相隔的不仅仅是空气。
这间活动室里,也许不仅仅只坐了12个“玩家”。
第102章 参会者
大多数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
浑浊的黑暗就像是什么凝结的胶体,一寸寸榨取着印桐肺里的空气。他仿佛是被无数个看不见的视线钉在了冰冷的座椅上,衬衣伴随着呼吸的起伏摩擦着腰腹,宛如有什么东西,正茫然地抚摸着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就像紧贴着冻柜的内壁,冷汗顺着脚心向上攀爬,密密麻麻的不适感层层叠叠地钻进他的骨髓,连血液都好似被冻成了冰锥。
会议桌的一旁,代表着程明雀的虚影似乎轻声笑了笑。
这个笑声听上去有些诡异,一瞬间竟夹杂了一丝少女般的娇俏。印桐看见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手电筒的柔光在桌面上晃来晃去,小巧的椭圆来回重叠着就像钟摆留下的倩影,只不过光和影换了个位置。
原本应该暗下去的部分,亮得几乎有些刺眼。
他听到程明雀清了清嗓子,柔声道:“那么在E不知道的地方,那些奇怪的‘蚂蚁’都去了哪里呢?”
“他们排成队,唱着歌,遵循着命令一步步向上走。用垃圾袋装载的‘货物’沉重而污浊,他们没时间将这些东西都丢掉,只能先将它藏起来。”
“藏在一间,绝对不会有人进入的房间里。”
没有人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由谁下的命令。所有活动着的年轻的“蚂蚁们”不约而同地打开了走廊尽头的活动室,依次将手中的货物堆叠在了厚重的窗帘后面。
他们轻声哼着一首童谣,宛若魔怔般一遍遍重复着那些陌生的歌词。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他们分不清什么地方是头颅,分不清哪个袋子里装着四肢。他们只负责卸货,甚至忘记了关上活动室的门。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my fair lady.”
他们不知道在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有个困倦的年轻人会逃课来活动室睡觉。他将钥匙借给了别人,幸好门没锁,用手一推就能打开。
他开门的时候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闻到。他窝在椅子里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被门外的对话声吵醒。
他站起身,揉着眼睛走向大门的方向。
而后无意间,瞥见厚重的窗帘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
桌上的手电筒被翻转过来,程明雀举着它由下而上地照亮了自己的脸。
他在诡异的打光效果中眨着眼睛笑了笑,轻声问着:“被吓到了吗?”又一边晃着手电筒一边做鬼脸,嚷嚷道,“别摆出这种表情,我就是讲个故事,你们害怕什么。”
黑暗中没人应答,程明雀晃了半晌自觉乏味,撇撇嘴忽得一转手电筒,在黑暗中照亮了安祈的脸。
他说:“你们这么不捧场,干脆继续好了。”
“安学长准备好了吗?不能言简意赅,一定要讲够三分钟哦。”
……
安祈的故事里并没有主角。
他的右手还和印桐十指相扣,接了手电筒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只是顺手放在了桌面上,正对着自己,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漆黑的夜晚安静而y-in冷,印桐偏头看着安祈纤长的睫羽忽闪了一下,烟灰色的眸子里含着微弱的柔光,就像藏着一只明亮的萤火虫。
他没转身,也没有看向印桐,右手紧了一下,食指在印桐的手背上轻叩了三下。
这是他们拟定的小暗号,意味着“我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