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桐说:“所以存档也是同样的运行机制,有1个人存档并且读档成功,游戏难度就会由3升为4,是这个意思吗?”
——“是,”陈彦举着电木奉在身后的地图上点了点,“具体数值我也不清楚,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们可以意会一下。而且不光是难度增加的问题。”
他捏着书桌上的钢笔,转身在墙上的白纸中央画了几笔。
——“还记得之前的游戏规则吗?一个存档点只能存三次,每一次存档的时候,兔子都会挥动斧头砍碎面前的玻璃,”陈彦在三个用钢笔水涂实了的黑兔子头上打了叉,“三次存档之后玻璃就会全部碎掉,然后。”
他重新画了一只巨大的,远超过三只兔子体积的大黑兔子。
——“然后兔子就会出来,清空地图。”
——印桐记笔记的手顿了一下,抬头难以置信地询问道:“‘清空地图’?不是杀掉存档的玩家?”
——“不是,”陈彦说,“你可以将这个兔子看成帮GM修复bug的NPC,一旦他被放出来,就会直接清理掉当前地图里的所有‘活物’,无论是玩家还是NPC。”
——“虽然这家伙看上去憨萌憨萌的,体格庞大步履迟缓,但其实武力值远超了我们在座的诸位,所以没收几个头还是不怎么费劲的。”
——“他会砍掉所有人的脑袋,除非,你能在他‘抓’到你之前通关这场游戏。”
……
夏泽兴奔跑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一边张着大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在心里骂完了肇事者的祖宗十八代。
人生在世短短三十几年他还从来没跑过这么快,脚下生风都是纪实描述,腾云驾雾才能勉强算作夸张文学。他几乎是两层楼梯两层楼梯地往下跳,还得时刻注意着脚下的地面,生怕哪次落地方式没找准踩错了位置,直接一个滑铲拥抱地面。
摔倒事小,摔倒之后被万一被追上他可就没地方哭了。天知道那个黑漆漆的大兔子砍人喜欢干脆利落还是小火慢炖,它要是一刀没砍匀削掉了他半个膀子,这游戏就彻底从恐怖悬疑转换成了恐怖血腥。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夏泽兴踩着台阶跑进了二楼,撑着楼梯扶手一边喘气一边在心里骂娘,整个人都被加注了眩晕的debuff,只觉得眼前一片飞腾的雪花点。
说好了通关方式简单的?说好了只是吓吓人不恶心我的?这特么哪个王八蛋跑去卫生间存档放兔子的?他以为这是自家后院啊,祸害认真玩游戏的人民百姓您不觉得您有点叛逆吗?
你的脑子怕不是被屎壳郎推走了吧?你有本事放兔子有本事再抓回去啊!你的脑容量不够记住陈彦的话吗?说了多少遍最后一个副本不能存档不能存档不能存档
夏泽兴的思维蓦地断了一下。他松开扶手不自觉地向前踉跄了几步,只觉得整个思维都乱成了一团。
他想着对啊,陈彦专门强调过的,队伍里应该没有人会傻到再去存档,那个放了兔子到底是哪个傻叉?
这场游戏应该只有我们一个团体才对?NPC应该没有学习“存档”的知识点?这场游戏里不可能有人专门去把兔子放出来的,这种行为根本没意义。
除非。
夏泽兴瞟了眼终端上属于团队的聊天界面,脚下一转,径直向一楼大厅跑去。
他想着除非,这个兔子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
我们之间有叛徒。
……
傍晚18:13,博闻楼一楼大厅。
董天天在团队聊天室发出最后一条消息,忽视了夏泽兴的鬼哭狼嚎,挪开光屏,看向了不远处站在楼梯口的少年。
那是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高中生,平头塌肩浓眉大眼,一身运动校服硬是穿出了嘻哈的范,远远看去就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孩子。
他靠着楼梯口的水箱,嚼着口香糖吐出一个脏粉色的泡泡,瞧见董天天脸上那副不耐烦的神色,便垂眸笑了一声。
他说:“嘿表哥,我的肉味道怎么样,是不是烤起来特别香?”
第135章 过去
在距离此刻大约一天前的下午,董天天曾经问过陈彦一个问题。
那时候陈医生已经结束了关于“剧透”的教学,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给自家小麻雀收尸,他甚至还单方面和印桐约定了明早去四楼先发制人干掉那个“上班族”,他说:“程明雀的尸体回档肯定也会回到楼上的走廊里,我得早点过去,等着和他沟通教育。”
董天天理解不了他这种看似变态实则疯魔的兴趣,嘴皮一秃噜,就问出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他说:“陈医生啊,你不是说最后一个副本里也有咱家雀儿吗?你领那个出游戏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拘泥自己手里那个尸体。”
陈彦当时正在扣袖口,闻言愣了一下,抬眼看了董天天半晌,蓦地露出一个寓意颇深的笑容。
——“不一样的,”他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你明天遇见就知道了。”
董天天心想,陈彦这话说得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他在楼梯口看见杨旭的时候,就知道这人不是他那一根筋的智障小表弟。这是个不知道从哪生出来的怪物,从头到脚都染着令人作呕的腥臭,一颦一笑都仿佛是制作者精雕细刻的出的工艺品,诞生的理由就是为了恶心得人胃部抽痛。
他和杨旭截然不同,哪怕套着一副壳子,内里也是一团腐烂的泥浆。董天天花了十几秒认真思考着这东西的原型是什么,他试图劝说自己理智行动,却拗不过肢体神经想要打人的冲动
他向前走了两步,仰头看着楼梯口的怪物,突然就笑了。
杨旭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按照陈医生的说法,这个副本的时间应该是在Christie被安祈剁掉脑袋之后。她变成了博闻楼的地缚灵,日复一日地复现着自己第一次死亡的场景,从三楼的教室走到12楼的天台,从那个沾满罪孽的位置一跃而下。
这时候的Christie早就死了,留下的只是灵魂而已。这时候的杨旭也不可能在博闻楼里,因为他死了。
死在了和董天天他们出逃的路上。
影视文学作品总是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戏剧x_ing,因而现实往往比影视文学更令人震惊。董天天在这三年间反反复复做过无数次杨旭回来的梦,他有时候会站在学校里,有时候会坐在悬浮车的后座上,有时候只是漂浮在一片空茫的白雾之间,用一张扭曲得宛若厉鬼的脸,尖声叱责着。
——“表哥,我的肉好吃吗?”
就像现在一样。
大多数人的记忆就像是灌满水的海绵,一旦加入新的东西,过去丰饶的汁液就会被榨出体外。他们会遗忘,会在印象中建立新的标签,所以董天天一度以为自家耿直的小表弟只是个错觉,而面前的厉鬼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他以为杨旭生来就是这般疾世愤俗。
他以为杨旭死后,也始终记恨着自己。
他逃不开这样的思维定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深陷在恐惧和愧疚里。他想着老一辈的爷爷n_ain_ai们总有这样那样关于鬼怪报仇的说法,杨旭说不定也不甘心,说不定。
也想回来把我摁在悬浮车的后座上,用子弹打穿我的喉咙,轰烂我的心脏,贯穿得后座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孔洞。
他应该是恨我的。
——毕竟是我杀了他。
在被迫进入箱庭online,回到这所学校之前,董天天始终是这么想的。
直到那场宛若恶作剧般的新手教学,将他的记忆从脑海里抽出来具象在眼前,他才发现自己的思维方式出了错,才看清事情原本的模样。
在游戏里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坐在一辆飞驰的悬浮车上。
这个故事与他和印桐讲述的那个公路逃亡并没有多大差别,唯一的不同点就在于这场公路逃亡里并不只有他和闻秋两个人,在原本的时间线上,杨旭正坐在他们身后的座位上。
这件事发生在Christie被杀之后,严格来说应该是在安祈剁掉人家小姑娘脑袋的第二天。然而细讲大概要从Christie死在走廊的那个早上说起,毕竟那是这场悲剧的起因。
……
11月20日
在收拾完Christie的遗体后,班里的同学们将那些分装好的垃圾袋堆进了五楼的活动室。
浓重的血腥始终夹杂着刺骨的寒风,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人们的鼻腔。空旷的走廊已经脏得宛若海边的渔场,到处都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浊印。
没有人说话,或者说没有人敢说话,旁观者、肇事者全都低眉顺眼地收拾着案发现场,所有人聚在一起,肃穆得就像参加一场葬礼。
那堆尸体在活动室里积压了8个小时。
董天天他们本意是在今天的课程结束后,将那堆糟糕的“垃圾”运到校医院后面的那块空地上,那里有个密闭的垃圾坑,里面长年装填着各种扭曲着的“实验品”。
学校里的学生基本都知道那个地方,科学院的老家伙们做事从来正大光明,无论什么腌臜的物什都能让孩子们看见,就好像这些被关在“箱庭”(学校)里的小白鼠根本没有智商,或者说他们就算看见了,也没能耐反抗。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做法终究有些不妥当。董天天甚至一度以为那个“尸体坑”是专门用来震慑学生的“教鞭”,后来发现校医院里的那帮白大褂们根本没想那么多,他们存粹就是顺手一丢,就像扔掉实验用的小白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