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味沙弥看看顾安,又看看那个年轻书生,抬手接过顾安手上拿着的部册,抬手翻了开来。
才看过第一页,净味沙弥便知道了顾安的惊疑从何而来。
他抬头打量着那个年轻书生。
那年轻书生倒也磊落,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有着他们打量。
顾安忽然长吸了一口气,问道:“先生何以忽然做出这般动作?”
那书生笑答道:“自然是受人差遣。”
一直沉默着的净味沙弥c-h-a话问道:“可是净涪师兄?”
书生笑着颌首。
净味沙弥和顾安对视了一眼,就见顾安站起身来,正色对着净涪佛身云房所在合掌躬身拜了一拜,“顾安多谢净涪师兄。”
书生见得,暗自点头。
没过多久,书生就告辞离开,只将那厚厚的部册留了下来。
顾安翻看着那部册,半天没说话。
净味沙弥也坐在一旁,静默地陪着。
那厚厚的部册被顾安翻过一遍又一遍,从日中翻到日落,直到晚课的鼓声敲响,顾安才停下了手上动作。
净味沙弥看看他,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鼓声敲响了,我们得去做晚课了,不然迟到了,怕还得被师父罚。”
说到这里,净味沙弥心有余悸般地狠狠抖了抖身体,“我可不想再被罚抄经了。”
顾安看净味沙弥这副模样,一直有些沉有些空的心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一样,忽然就轻快充实起来。
他咧开嘴笑,尽管这个笑容因为他今日这一整天僵硬的脸皮而有些扭曲,但也叫净味沙弥松了一口气。
“我也不想,所以……”他伸手一捞净味沙弥的手,拉着他猛地向前冲,“我们得跑快一点!”
净味沙弥淬不及防地被顾安拉起来跑,身体不免有点踉跄,但很快也稳住了。不过即便如此,净味沙弥也没阻止顾安,而是反手抓住顾安的手,自己拉着他往前蹿。
“快快快!”
少年明朗的气息爆发,甚至将次间渐渐暗沉下来的暮色都驱散了开去,反叫那一片昏黄的暮光更加暖融了几分。
净味沙弥带着顾安一路疾跑到小法堂,才慢慢地放缓脚步,悄悄地走到他们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看他们那副小心翼翼仿佛像是在做贼一般的模样,旁边的几个沙弥们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甚至还有一个沙弥趁着晚课没有正式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凑过来打趣他们道:“怎么跑得这么急,难道是师父在你们后头?”
净味沙弥才刚要说话,眼角余光却瞥过了一处地方,见到那里坐着的人,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那打趣他们的小沙弥没能在净味沙弥这里得到答案,虽然不生气,但也没多高兴,他拉了拉净味沙弥的衣袖,低声问道:“怎么了吗?”
顾安也顺着净味沙弥的目光看到了那个人,不由得也将脑袋凑了过去,“那个是……净涪师兄?”
那个c-h-a话的小沙弥这才明白他们两人是想的什么,点头道:“可不就是净涪师兄么?师兄他闭关出来了,今日里的事情呢。”
顾安和净味沙弥天资都不差,哪怕这时候的净涪佛身掌控自身的力量一如他突破之前的那般完美,他们还是感觉到了些什么。
对视得一眼,顾安和净味沙弥齐齐转头,望定那个搭话的小沙弥,几乎是同时作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
他们两人话还没说完呢,那边厢稳坐蒲团,静等晚课开始的净涪佛身就转眼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顾安和净味沙弥一时都停住了。
净涪佛身对着他们两人点点头,便收回目光,慢慢地拨弄着他手上拿的那串佛珠。
净涪佛身对时间的控制和他把控自身真元的能力也不差了。他才刚拨弄完一遍手上佛珠,小寺的老方丈就从里间缓步踏了出来,到他自己的那个蒲团上落座。
也正是这个时候,晚课正式开始。
老方丈一个示意,边有木鱼声、诵经声次序响起。
净涪佛身低垂眉眼,一手拿着木鱼槌子规律而节奏地敲击着,一手不紧不慢地拨弄着佛珠子,认真自在地做功课。
在认真、用心的情况下,再难熬再漫长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一眨眼而已。
结束晚课之后,净涪佛身又与老方丈点了点头,便打算回他自己的云房去。
他才刚走出人群,就看到了并肩站在他前方的两个小童。
明明这两个小童就站在夜色里,却就是要比净涪佛身早先看见他们两人的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净涪佛身知道,明亮的其实不是他们的人,而是他们的心。
净涪佛身脚步不停,依旧往前走。但在距离他们两人一段位置的时候,净涪佛身停下来了。
他问道:“两位师弟有事吗?”
净味沙弥没作声,他看了顾安一眼。
顾安上前一步,对着净涪佛身正色摇头,答道:“只是想要跟师兄道谢而已。”
他说完,双掌一合,就要向着净涪佛身躬身拜下去。
净涪佛身虚虚一抬手,就将顾安拦住了。
“不过是些杂事,师弟何必在意?更何况,”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也是为了了却你我之间的因果才出手的。”
顾安却是摇头,脸色依旧正经严肃,“你我之间就算有因果,在师兄点破我心中迷障之后,也已经了结,顾家那边的事情,就是因果之外的事情了,我是要多谢师兄你的。”
净涪佛身摇摇头,不再说话。
顾安心中主意没有更易,但看了看净涪佛身脸色之后,他也没有在口头上坚持,只将这份谢意放在心底。
净涪佛身看着这两个小童离去之后,他才又继续不紧不慢地往他自己的云房走。
一夜静修之后,就又是第二日的早课。
净涪佛身依旧出现在小法堂里,和这寺庙里其他的僧侣一道完成早课。
但结束早课之后,净涪佛身就找到了老和尚,跟老和尚告辞。
老和尚也不留他,亲自将他送到了寺庙山门处。
临别之前,老和尚站在山门边上,迎着外间吹来的凉风,叮嘱他道:“你只管专心修行、寻找经文,其他的事情,都还有我们这些师叔伯在呢。”
老和尚出身妙安寺,作为妙安寺领了镇守一方任务的大和尚,他的所知、所见,远不是净味、顾安这等小童能比的。他当然知道景浩界有大敌,也知道这一大敌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阻拦应付。
可那又怎么样?
他们这些前辈、师叔伯不上,难道真就要叫这些后辈去顶上吗?真就能放任这样的重担就这样落在他们这些年轻人的身上吗?
真要这样,他们还当的什么长辈?
净涪佛身沉默着向老和尚合掌躬身拜了一拜。
老和尚也无声回礼。
净涪佛身退后两步,才转身走下台阶,往前方行去。
老和尚站在山门边上,看着净涪佛身迎上那微凉的风,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往前迈进。
微风渐渐加强加大,却拦不住那条颀长的身影。它甚至鼓荡起了他的大袖,将那两个大袖支撑得如同蓬松有力的翅膀,直欲将那人带上青天。
老和尚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甚至到得那条身影彻底消失在他眼前,他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散去,还开在眉眼间。
从山门返回方丈室的路上,老和尚也看见了来回忙活的净味沙弥和顾安。
他停下脚步,向顾安招了招手。
顾安放下手上抱着的东西,稍稍整理了衣裳,走到老和尚身前,合掌躬身跟老和尚拜了一拜,口中称道:“方丈。”
老和尚呵呵笑着,问他道:“你如今尘缘已经了却,心结也已经散开,所以我就想再问你一次,你还想不想皈依?”
见老和尚说到这个问题,顾安的脸色就更严肃了三分,他郑重答道:“想。”
“那么,”老和尚又道,“你是要等皈依日行皈依礼,还是想直接皈依?”
两种方法,听着就大有区别。
顾安皱了皱眉头,问道:“方丈师父,这两个选择有什么不同吗?”
老和尚答道:“这两种方法是有些不同的。皈依日行皈依礼,是走的惯常皈依仪式……”
老和尚也不遮掩,将这两种方法的不同都跟顾安完整地说道了一遍。而说完了两者的区别之后,老和尚顿了一顿后,却是又道,“区别是有,但事实上也没什么不同,尤其是在恒真祖师引领凡俗僧侣修持之后。恒真祖师身边,就有很多直接皈依的凡俗僧侣跟随修行……”
顾安也有决断,他听完了老和尚的话之后,不过略想得一想,便答道:“方丈,我想走一遍皈依礼。”
虽然说他还没有正式修行,但他在这里生活的时日可不是白费的,他都打听清楚了,这寺里的师父师兄弟们都出自妙安寺,而妙安寺素来最重仪轨。要在妙安寺中修行,还是走一套完整的仪轨比较妥当。
而且……
净味也是从皈依日的皈依礼里走出来的,他也想试一试皈依礼。
老和尚看了看他的脸色,确定他是认真的,便也就点头道:“可以。”
反正再过得一年就是一次皈依礼了,也不急在这一年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