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死去上十年,在他魂魄放下执念和刀灵影响,抽离身体的瞬间,躯体顷刻化作齑粉,尘归尘,土归土。
聂怀桑轻声道:“我是孤儿了。”
晓星尘突然紧紧抱住了薛洋。薛洋笑一笑,在晓星尘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他对母亲有最后一丝浅薄的印象,似乎是他跌了一跤,膝盖摔破了,正疼得哇哇乱叫,有个温柔的妇人在为他尽心尽力地包扎伤口。
晓星尘脸一红,道:“又胡闹。”
在义庄的C_ào席之上,他看着晓星尘给自己的腿上药,包扎得十分漂亮,柔声道“好了”时,不知为何,就很想这么喊一喊这位道长。
蓝曦臣眼泪一时收不住,默默背过身去拭泪。
诸葛平摇着轮椅出来,身后依旧只跟着那位青衫女子,派去驱杀乌鸦的锦十三至今未归。他似乎很疲惫,揉着额头,彬彬有礼道:“晓道长,赤锋尊我已救下。还请你去九鼎室中,与家主一聚。”
晓星尘道:“我不去了。”
“去嘛,去嘛。”薛洋道,“这个诸葛平,医术倒真有几把刷子,你体内的y-in毒还要他帮你解呢。”
晓星尘道:“江宗主死在这里,我不想治了。”
蓝曦臣忍不住道:“你们,是都不知道《九鼎策》吗?”
薛洋道:“什么九鼎?”
“不治了。”聂怀桑突然打断众人,转身就走,“去莲花坞——不,先去金麟台。”
“仙督是想回去点兵点将,再搬师灭了胡氏,为江宗主报仇。”诸葛平垂眸道,“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忽然之间,胡氏几乎倾巢而出,呈包抄之势将聂怀桑带来的百来号人马围住。
聂怀桑点派的这队人马,j.īng_心挑选,无不是以一当十的高手。原本胡氏奈何不了他们,可如今吃亏在兵器被缴,连李飞音、乌晚风这样的人才也空拳难敌四手。
“我们对江宗主没有敌意。”诸葛平道,“本来对你也没有敌意……可江宗主死了,仙督这样的心肠,是断不会放过胡氏。为了自保,只得弑君。”
“即便你们杀出重围,竹林无人领路,也是只有困死的。”诸葛平慢条斯理道,“我们即将大开杀戒,晓星尘道长,还请你移步九鼎室,家主有话问你。”
晓星尘道:“我不去。”
聂怀桑道:“我死在平龙岗,天下百仙会放过你们胡氏吗?”
“聂大侠,你怕是在说笑吧。”诸葛平道,“自古以来,百仙都是弱r_ou_强食、唯利是图的。君子道上他们一闹,个个都害怕你记恨报复,只要有个更合适的新仙督,他们谁还会为你出头——蓝宗主,您请先回吧。”
他微笑道:“聂怀桑对蓝氏小辈屡下杀手,窃技蓝氏等事,千真万确。全天下人人都不信金光瑶,可金光瑶死前还在护你,你定然是信他的。”
蓝曦臣微笑道:“不错,方才江澄那番说辞,我是一个字也不信。蓝景仪这孩子,是天真了一些,宗主弟弟问他禁书室在哪里,他便会乖乖引狼入室。可说帮着一个和蓝氏非亲非故的江澄,伪造字迹写仙督的告密信,是绝对不会做的。”
聂怀桑冷笑道:“好啊,三言两语之间,我便从仙督变成聂大侠,又变成了聂怀桑。”
“随你怎么说。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诸葛平命身后女子扬手丢出朔月,道,“泽芜君,您的仙督即位大典,胡氏一定派人俯首称臣。”
蓝曦臣刚接过朔月,李飞音立刻抢身前去,挡在聂怀桑身前,但乌晚风却在原地没有动弹。
“无垢公子。”诸葛平又对乌晚风道,“聂怀桑的确德不配位,我和蓝宗主说的才是真相。他自己害了你哥,又假惺惺地收买人心,你被他骗了。”
乌晚风君子无垢,连兄长窃技姑苏都无法接受,何况是聂怀桑和薛洋做下的这许多事。
聂怀桑立刻道:“晚风别听他胡说。胡氏和蓝曦臣勾结起来栽赃嫁祸,见事不成,便想硬来灭口篡位。”
乌晚风十分艰难,但最终道:“我相信家父的眼光。”
他家父的眼光就是生生世世效忠清河聂氏。
诸葛平叹道:“孺子不可教也。”
有人上前“请”晓星尘,薛洋劈手握住那人手腕,抬腿狠蹬在他膝弯处,同时将那人胳膊扯过自己胸前,另一手猛然肘击于他关节,立刻将人打成一个“乙”字般扭曲的形状:“道长说不去。”
他一动手,双方立刻j_iao战。蓝曦臣作壁上观退于一隅,裂冰轻敲于掌,呈两不相帮姿态。
血r_ou_空拳对上尖兵利刃,晓星尘忌惮诸葛平金刚伞中的尸气,困于阵中,薛洋死活不肯离开晓星尘身边半步,聂怀桑的人马不占上风,胡氏的攻击圈越缩越小。
聂怀桑面沉如水,观看了一阵局势,记下胡氏族中几位高手的路数、容貌,对贴身护卫自己的李飞音耳语几句,一挥扇子朝诸葛平狠狠刮出一阵疾风,自己转眼便腾身而上,落到君子道上,诸葛平面前。
诸葛平微微愕然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s_h_è 人先s_h_è 马。”折扇一抖,倏而每根扇骨的末端爆出一根淬毒利刺,聂怀桑的脸在折扇上方道,“擒贼先擒王。”
诸葛平身后的女子跃身而出,手中暴雨梨花般s_h_è 出一片银针。聂怀桑单手挥出,忽而那凌厉的针幕凭空消失,反而出现在女子身后,大雨一般没入女子血r_ou_,登时打得青衫染血。
“晏一,运气小周天,自己逼出鹅羽针。”诸葛平的轮椅忽而上前,接住晏一,双手迅速封住她周身大x_u_e止血,转动椅子将人放于地面,那轮椅机关甚多,眨眼又面对聂怀桑,“最高深的蓝安秘术你都如此得心应手,还说不会画阵?”
聂怀桑将手收回,面上没有一丝笑意,道:“诸葛先生,我记x_ing不大好,判官笔的兵器谱上,你依稀是排在前十的高手。”
“排在第十。”诸葛平十指之间绕上条条红线,道,“我的悬丝问诊线。”
聂怀桑问:“我在兵器谱上排第几?”
“……”诸葛平停了好一会,才道,“榜上无名,总该在几百名开外了。”
聂怀桑将扇子施施然举起来,道:“那今r.ì过后,我便是第十。”
言罢一个挥扇而上,一个红线纷翻,立刻在君子道上打成流光飞扬的一处。按理说“一寸长,一寸强”,折扇对上悬丝问诊线,又是诸葛平这样的高手,聂怀桑本没有胜算,可聂怀桑身形灵动,俯仰之间偶将腰间若愚以内力激出一寸,一记仰腰微微一带便贴着身子割断数根红线,竟一步步逼近诸葛平。不多时扇面上的纸便被丝线一一刺穿,聂怀桑闪身避开一处红线,诸葛平在轮椅上勾着线头拉扯,聂怀桑扬起右手旋身避开,扇子也被高高抛到空中,再接回手时,扇面白纸纷纷飘落,露出了一把扇骨乌黑的镂空铁扇。
到第三招时,红线将扇骨镂空及间隙横七竖八穿透彻底,全扣在诸葛平十指下,但聂怀桑力大如牛,大喝一声,带着满头大汗,终究迎着满扇子的悬丝问诊线,已将折扇张开在诸葛平脸前。淬毒尖刺几要贴上诸葛平面庞,两人正好隔着扇子说话。
“悬丝问诊线,”聂怀桑哑声道,“不过尔尔。”
“仙督韬光养晦,习得鬼道之术,论灵力武功,诸葛平甘拜下风。”诸葛平的声音竟含几分悠哉的挤兑,声音从扇子后边传来,“但就医术论,还是我准。”
他扣着聂怀桑扇上的红线,笃定道:“浮脉行于皮肤表,似同枯木水上漂——仙督啊仙督,你现在喊打喊杀看似威风,其实伤心欲绝如行尸走r_ou_啊。”
聂怀桑面沉如水,扇子微微发抖。
“你赔上一切,不就是要救赤锋尊脱离苦海吗。”诸葛平又扣上另一根线,诊断道,“久怒气结,胁痛连连——赤锋尊如你所愿地顺利往生,你怎么如此痛苦、如此伤心?”
扇子上的红线越抖越急,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诸葛平下结论道:“你是在为江澄伤心。”
聂怀桑忍无可忍,又觉血气上涌,猛地将扇子合上,将满扇叶间的红线尽数切断。
在扇子合上的瞬间,露出了诸葛平一双星目。
那双眼睛和他气定神闲的语调截然不同,毒蛇般y-in鸷凌厉,同聂怀桑不设防的圆目近距离对上。
聂怀桑还想挥扇,却发现四肢僵硬无法动弹。他想移开眼珠,也根本做不到,被诸葛平一双眼睛牢牢盯住。
“你在祭坛七r.ì,对江澄一r.ì更比一r.ì地不好,并非你的本意。”诸葛平保持着恐怖的眼神,却温言缓缓,“我在赤锋尊眼珠子上滴了摄魂药水——就是此刻我眼中这种。”
那声音让聂怀桑头晕脑胀:“你其实,待江澄极好。”
聂怀桑喉间血腥气越来越重,他为了压制,轻轻呜咽出声。
“悬丝问诊线排在第十,”诸葛平微笑道,“但你可知,生前排在第三的魅术师刘氏,是我的恩师?”
他道:“看来仙督虽能跻身前十,却并非天下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