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的众人听到这话,纷纷脸色变了又变,平国公白靖和慕容奇是暗中松了口气,跪在地上的抚宁伯和朝中依附乌雅氏的几个大臣则都垂下头来,眼底闪烁着不平之色,只有仍然安坐
在哪里的乌雅拓最为稳当,手指搭在滚热的铜炉上眼神动也不动,只等着不远处出列的慕容昊回话,但朝上许多人在皇帝这话出口后,都已经心中有底——
让这个视君如命的安国候来说,不就是有故意饶过安国内君的意思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缓步走到大殿上的慕容昊却神色不变,玄色带着金丝郦鸟纹饰的袖摆一抬,面容冰雪般冷定,声音一出,却让朝上多人同时变了脸色:“回陛下,臣之内君也是大金之臣,此事任凭陛下处置,并无怨言。”
“既然如此,也罢。”皇帝见他如此干脆的让自己决定,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慕容昊此刻和平常无二的神情,眼光骤然一闪,突地朗声道,“来人,将安国内君暂且押往宗人府,敕令大理寺一月内查清此事真相,否则就给朕提头来见!”
听闻这话,平国公和慕容奇都眼光一闪,回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神情平静的慕容昊,犹豫了一番后终究没有说话,反倒是一直坐在轮椅上的乌雅拓,看着异样沉静没有特别反应的玄衣人,第一次讶异的皱了皱眉。
掌管宗人府的宗室大臣,听到皇帝朗声嘱咐,立时上前一步沉声道:“微臣遵旨!”
皇帝见他跪地,愈发没了精神,摆了摆手就不愿再说什么,扶着座椅站起身来就朝着后殿走去,眼见着是要下朝歇息了: “朕累了,退朝。”
一边的大太监瞧见皇帝离开,忙上前一步,手中拂尘一甩扬声道:“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次的朝上的众位大臣,此刻大部分都是面不由心各怀鬼胎,事不关己的都悄悄打量着平国公慕容奇以及慕容昊的神色,身在局中的却像是屁股着了火,一下朝就跑得比谁都快,一个皇亲刚准备去拉那跪在地上一脸冷汗的抚宁伯,就瞧见那老头脸色变了又变,也不理其他什么人,站起身来就龇溜一下就跑出了好远。
眼看着抚宁伯这样无礼,那皇亲不由有些尴尬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光很是晦暗不定。
乌雅拓方才不过稍稍诧异,如今看事情已成定局,面上复又现了笑容,任由身后的家仆推着到了站在原地,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慕容昊面前,开口时却不像在宫门口那时针锋相对,反倒温雅柔和:“安国候好耐x_ing。”
慕容昊唇角勾了勾,露出的笑也隐有讥嘲,只那双烟熏據拍色的眸子透出墨色:“太师太傅谬赞,本候不敢当。”
乌雅拓没有理会那抹带着讥讽的笑,手指松开了暖手的铜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慕容昊对视了一瞬,又看向他身边不远处的慕容奇:“本以为安国候会是沉不住气的,倒是老夫小瞧了安国候和安国内君。”
说罢这话,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家仆推着他离开,在掠过慕容昊身边之时,方才深深的看了他袖角上那展翅欲飞的郦鸟一眼,笑容愈发深刻:“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安国候以为呢?”
慕容昊回过身来,手指在袖中渐渐攥紧,薄唇抿了抿,却始终没有开口。
慕容奇见他如此,以为他担忧此时应当已被抓走的江洛玉,心中却止不住疑惑方才慕容昊为何不在朝上皇帝面前为江洛玉求情,抚着胡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了想还是缓下声音。“昊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内君的事情……”
慕容昊听到身畔慕容奇的声音,好似才从梦中惊醒一般,脸上顿时显出一分恭敬和几分担忧,却还是容止有礼的低声道:“父亲——”
慕容奇上下端详他片刻,突地摇了摇头,面带一点促狭的低声笑道:“内君被抓走却还这样镇定,不像老夫那视君如命的孩儿。”
慕容昊听他这么说,心底忍不住沉了沉,却抿着唇角不知该怎么回话,只道:“父亲说笑了。”
“老夫只问你一句。”
慕容奇侧过身来,眸子在y-in暗的大殿中闪烁不定,手指抚过自己苍白的胡须,话语疑惑中带着更深的笃定。
“上朝之前,你和内君可是已有计量?”
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在朝上陛下为这两个孩子说话,意图就这么让他蒙混过去的时候,他却表现出大公无私绝不护短的模样,爽快的令人抓走了自己的内君——不过乌雅拓向来老谋深算,多年在大金中屹立不倒更精通连环计,内君再怎么也不过是个年轻人,只要想想这两个人相斗,都瞧不出来乌雅拓定然会输的几率。
看着慕容昊仍旧垂着头不语,慕容奇也不开口逼迫,只是半带着笑容低声问道:“怎么,不愿意说?”
慕容昊闻言,缓缓抬起头来看了近在咫尺的父亲一眼,犹豫了许久后再度垂下头,还是未曾说话,慕容丞相见他如此不禁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向来倔强此次却不露声色,怕是来之前心中早有思量,只你以为老夫看得出,别人就看不出么?”
第384章 将计就计
听到这话,慕容昊霎时间一悚,面上虽仍然是那副冰冷神情,本来已经有些松开的手指却再度狠狠的攥了起来,指节都显得有些发白,显然是极为紧张。
慕容奇却不再看他的反应,而是从他身前掠过,扫视了一圈已经走光了人的大殿,对他低声言道:“长公主毕竟是在白府长大,之后又失踪多年,这一次好不容易找回内君,没过几日的清闲却再度搅入这样的事情,白府向来护短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有些事情你和内君太年轻,还是想的太过简单了,慕容氏没有护住安国内君,也不光要顾着陛下的心思。”
慕容昊沉吟片刻,回转身体紧盯着慕容奇的背影,沉声道:“父亲是说……不能将白氏排除在外?”
慕容奇站定在原地仰起头来,并没有立时搭话,而是目光复杂的,看着不远处朱红色的蟠龙柱——那是方才乌雅拓所在的地方。
自从嫡妻和嫡长子的死因在慕容府中爆开,在那时他骤然得知了所有真相后,心中的怨恨许久都没有办法平息下来,这么多年他顾忌着渐渐势弱的慕容氏,无法为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刚出生便被叛军杀死的孩子报仇,因为愧疚仇恨遗憾抑或是想要得到真相,他对乌雅氏的憎恨不输于任何人,却再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直到西华帝子嫁入慕容氏,又对乌雅氏连连动手的时
候——
慕容奇定定的看着朱红色的柱子,将略微有些涣散的目光转为平淡,这才再度开口道。
“你既不愿将你和内君的计策和盘托出,也是顾忌慕容氏白氏轻举妄动,反倒容易将两家都拖下水,更会让乌雅拓忙中取乱趁机起什么坏心思,可坏也坏在这里,慕容氏有了你不会轻易出手倒还罢了,白氏听闻这消息又会如何动作,你可想过?”
慕容昊沉了眉眼,深吸一口气躬身道:“父亲教训的是。”
慕容奇听他话语中带着几分诚恳,知道他是真的听进去了,便点了点头,回身从袖中拿出了一张帖子递了过去:“如今补救之计,只有一个。”
慕容昊带着几分疑惑,接过他手中的帖子展开一看,目光一凝:“名帖?”
慕容奇点了点头,将眼底的暗色隐藏下去,不见踪迹:“这是方才你在和乌雅拓谈话之时,平国公让武威大将军递过来的,今日回府后你便对外称病不见外客,索x_ing之后这段时日也不必前来上朝了,白府那边你就微服前去拜访罢,老夫这把老骨头和祭儿给你撑着门面,定然不会让人扰了你养病。”
玄衣人细思片刻,果真这个方法最为完备,便点了点头恭敬应道:“劳烦父亲和祭弟。”
就在慕容氏两父子商量着该如何躲避乌雅氏的窥视,又能短时间内联合慕容氏和白氏的力量找出想要的东西时,隔着几道宫墙的大金外宫的翰林院内,几队侍卫已经迅速的将整个院子包围起来,其中的头领身着文官袍,正是放在在朝上应承皇帝的宗人府主事大臣。
正在整理书籍写折子的翰林院中人,在大门被两个侍卫一同推开的时候,大部分显得有些惶恐不安不知出了什么事,只有小部分人好像心中有底,悄悄躲到一边去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看着那宗人府的主事大臣带着两个侍卫快步走到书架前,对着站在书架后身着紫衫扬声拱手道
“安国内君,陛下有令,请您前去宗人府。”
听到身畔骤然响起的声音,江洛玉含笑将手中展开的书卷扔回了书架上,乌玉般的眸子微微垂下,划过一道深暗的颜色,长呼了一口气并不开口询问是什么缘故,就抬步准备跟着两个侍卫离去,跟着他前来的妃剑瞧见这一幕,立时变了脸色。
“内君!”
“无事,你不必再跟着本君,去找侯爷罢。”江洛玉已经走了几步,听到他带着失措的声音还是停下了脚步,慢慢握紧了自己的手指,侧过头来低声嘱咐道,“记得告诉侯爷,不必担
忧。”
妃剑知道带走江洛玉的乃是官差,看着江洛玉的模样应该无事,这才放下几许担忧,目送着他远走,低身应道:“……是,内君。”
江洛玉回转头来,白皙的面容被透过窗框灿烂的阳光的照亮半边,薄红的唇角染上几许弧度,竟是丝毫不为自己担心的模样,对着领头神色莫名的宗人府中人点了点头哦,轻声道:“我们走罢。”
他们出翰林院之时已经下朝,汉白玉石板铺砌的道路上只有宫女和侍卫垂头侍立,直到快被带上马车的时候,江洛玉才突然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经过的小路,不出意外的瞧见尽头处仿佛有个玄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