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这样的。
这个年轻比丘会有这般坚定的姿态,其实不过是因为他就选定了这个方向而已。
看着这个年轻比丘,天魔童子第一次因为这比丘的选择生出些了庆幸。
幸好,幸好他入了佛门……
尽管BOSS怨怼他,跟他因果纠缠,你死我活,但事实上,只要他最后一力扛下所有,BOSS也不会如何牵扯到小沙弥。
更何况,便是计较,想来也不会拿他x_ing命,不过就是几番磋磨而已……
就像当年的皇甫成一样。
天魔童子想到这里,咧了嘴露出一个凉薄的笑容。
看,有原则的人就是那么容易被人欺压。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也是没错的。
若果BOSS真有一日被他坑死了,他完全不介意给他立个碑,在上面留下这么一段墓志铭。
净涪佛身根本没在意天魔童子的想法,他托着瓷钵,回到了长街的那一边。
长街那边里,那小乞儿还昏睡在地上,但比起先前的气若游丝来说,现在的他气息已经稳定下来,甚至有了一点力气。
此时已至暮春,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小乞儿躺在那里也不用担心冷着,更何况净涪佛身在离开之前,还布设了禁制特意将他护持住了。
对于这小乞儿而言,他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他的生存环境,也不是别的什么因素,而是人。
是一个他素味平生、连知晓他的存在都没有资格的天魔道大修士。
天魔童子。
但天魔童子这时候也安静了下来,没再多做什么小动作。所以,净涪佛身托着瓷钵回来的时候,那小乞儿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模样。
净涪佛身目光在周围自然地转得一圈,重又回到了面前的这个小乞儿身上。
他只是一个思量,便将手上的瓷钵放到了一侧,自己伸手推了推小乞儿。
净涪佛身并没有用力,只是在他动作间,牵引了一下早先被他送入小乞儿体内,护持定他身体状况的金色佛光。
佛光暖暖融融,像是夏日清晨里的阳光一般,暖得无比合乎人的心意,引着人在更深更沉的梦乡里沉醉。
补足了神元的小乞儿到底是醒了过来。
他舒舒服服地蹭了蹭身体下头无比熟悉的硬硬凉凉的石块。
能不熟悉么?很多时候,他就是这样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的地方,对付一夜。
像现在这样的暖和天气还好,若是碰上冬日,冰天雪地的,也就只能熬了。熬不死,那就还是能活下来。
肚子虽然还饿着,小乞儿却没有了往常饿肚子时候的那种从肚腹开始攀升,蔓延至四肢百骸的那种无力麻木,所以他也没有想去那里扒拉些饭食,而只是闭着眼睛翻了个身,难得轻松地躺一躺。
身体暖和到倦乏,小乞儿的心思开始发散。
他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东西,后来,他就想起了他昏倒之前最后看见的那个年轻僧人。
不会是吓到他了吧……
小乞儿想了想,又笑了笑。
其实也很有可能的。
也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如果走了,那该是没有被吓到的。
僧人啊,可都是好人。
小乞儿自小就在街头上流浪乞讨,也很见过几个僧人。而他所见过的那些僧人,都是好人。
不是说那些僧人见了他都会给他塞上几个干净的大馒头,没有那回事。而是因为那些个僧人看他的目光。
不是绝大多数人见着他的那要不嫌弃要不同情要不可怜要不高高在上要不鄙薄的各色眼神,而是很平静很自然的一种……
嗯,同等。是这个词么?
小乞儿有些犹疑,但他没纠结,笑了笑,就又继续漫无目的地想他自己的。
总之,仿佛在那些僧人他们看来,他也是一个人。
不是一条窝在街边无家可归不知什么时候就死在街口的小乞儿。
如果不是他确定自己没事,那应该是不会走的。
而既然他走了,那就该是他确定了自己无事。
他如果真走了的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他道个谢……
小乞儿还这么想着,冷不丁旁边就有一只微暖的手掌落在他身上,稍稍用力推了一推。
小乞儿还没意识到什么,先就笑着睁开了眼睛。
他一身衣裳破旧肮脏,身上各处还沾染了灰尘泥污,头发蓬乱的散着,还有一股酸酸的味道传出……
看着就让人不愿意接近。
可是,纵然他一身污垢肮脏,他的眼却很干净。
干净的倒映出了一整个世界,而那个世界里,此时也正立着一个年轻僧人。
净涪佛身笑了笑,收回手,转而去端起那个装着白粥的瓷钵,推到小乞儿面前。
衬着那双干净的眼睛,那小乞儿唇边的笑容更加明朗纯粹。
然而,这个时候的小乞儿其实是还有些愣愣的没回过神。
净涪佛身没催他,也没在意这地方的环境,他双膝一盘,直接就坐在了地上。
小乞儿回过神,却没去在意那个盛着粘稠白粥的瓷钵,哪怕那股唤醒他胃囊的粥香就一直萦绕在他的鼻端。
他只看着净涪佛身,笑着咧开一张落了r-u牙还没有长出来的嘴,问道:“师父,是你救的我么?”
净涪佛身也只是笑笑,没有点头,没有摇头。
小乞儿见状,也没执着地讨要个答案。
反正他自己知道,就是这个师父救的他。
他点了头,收了脸上笑容,从地上利索站起,端端正正严严肃肃地站定,合掌弯身向他拜了一拜,声音也极其郑重,“小子多谢师父。”
虽然他人小力薄,身如Cao芥,不知道自己明日会是个什么模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在一个什么地方,但他既受了这师父的救助,就得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起码该记着。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的小乞儿动作,身形不动,坐在那里稳稳当当地受了这小乞儿的谢礼。
小乞儿见他受礼,脸上又绽开了一个更明亮更灿烂的笑容。
净涪佛身抬手指了指他面前的那一片地儿。
小乞儿笑完,用指缝里藏着黑垢的手指挠了挠头皮,真就旋身坐在了那地方。
净涪佛身看着他坐下之后,探手从自己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了一个木葫芦来。
小乞儿正伸手去拿先前被净涪佛身推到他面前的瓷钵,冷不丁就看见了面前出现了一个木葫芦。
他看了那个木葫芦一眼,没想明白,于是他也就很直接地问道:“师父,这是?”
净涪佛身又将手中的木葫芦往前递了递。
小乞儿看了他一眼,也不再说什么了,直接就将手上拿着的那个瓷钵放下,看也不看那个瓷钵里的白粥一眼,双手去接那个木葫芦。
净涪佛身见他伸手来接,便就收回手来。
小乞儿拔开木葫芦的嘴儿,尝试着稍稍倾斜了一下。
葫芦里流出了一股小小的干净清澈的水流。
小乞儿看着那木葫芦里的水,抬头又看了看净涪佛身,没说话,直接就将木葫芦抱起,在侧旁的墙壁上找到一处合适的角落。
他将那个木葫芦放在那个地方,又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角度,看到那木葫芦里装着的清水从里头倒出,就将双手凑了过去,就着那清水清洗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那木葫芦里的水就只有一个寻常葫芦那么多,所以他洗手洗得很是利落。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养出来的习惯,反正,哪怕是他提高了速度,他的手也很快就洗刷个干干净净。
不说手掌表面上沾着的泥尘污迹,就是手指指缝里的污垢也都洗得干干净净。
那小乞儿洗干净后的手,不是寻常人家孩子的嫩白,也不是这街头其他小乞儿的平平无奇。
他的手更像是农家里劳作的成人的手。
厚厚的茧皮层层结在手掌里,手指各节指节连同着肚腹都留着些磨擦损伤的痕迹。
净涪佛身不过一眼看过,就知道这些磨擦损伤的痕迹新新旧旧的,夹杂在一起都很难分得清楚。
这些个磨擦和损伤若是能及时得到医治,不,哪怕单就只是擦拭过些膏药,也不会直到现在都还留在他的手掌里。
磨擦的损伤沾了水其实很痛,这种痛不是剧烈到让人无法承受的疼痛,而是一种刺刺辣辣的痛,绵绵密密的,也很难受。
但小乞儿却仿佛完全没有感觉,他洗过手,因为身上的衣裳也都不干净,就没拿衣裳去擦手,而是简单地甩了甩,就不再多理会了。
可是木葫芦里的水还在往下流,就像是源头有着活水的溪流一样的,一直往下淌。
小乞儿觉得有趣,他笑着回头跟净涪佛身说道:“师父,这木葫芦里原来还有水的啊?”
净涪佛身自是没有回答。
里有两个人,却只得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一直沉默,只偶尔的时候才会给一个眼神或者一点示意。这其实真的是一件相当尴尬的事情,不论是对这两人中的哪一个人来说。
尤其是这两人还真是陌生人,没什么交情。
然而,小乞儿却还是很自然。
“这木葫芦也没有多大啊……”他打量了两眼这木葫芦,伸手将葫芦嘴抬起。
木葫芦的葫芦嘴被抬起,那原本还在不断地往下淌的水流顿时就停下了。
小乞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木葫芦里的水再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