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本尊听得左天行问起这个,静默了片刻,还伸手去将刚放入褡裢里的那个木匣子掏出来。
他拿出了木匣子之后,也没立刻停下手上动作,而是又伸手去掏袖袋里放着的那枚通行符箓。
净涪本尊将这两样东西堆放到一起后,才抬眼望定左天行,那目光里的意思很明显。
左天行也明白,但他心里也是有些发愁。
“我的状态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刚才被人追着撵着御剑遁行了那么久,损伤的元气没那么容易补足,“而且我这个时候离开岛屿返回景浩界……”
很惹眼的啊。
净涪本尊看他一眼,才又慢慢地将木匣子和通行符箓都放了回去。
左天行如何不明白他眼神里的意思?
“我只是问一问你的打算,还没昏了脑袋的急着要离开……”左天行说了这么一句,但看净涪表情,还是憋屈地认下了事,“算了,是我昏头了。”
左天行伸手揉了揉额角,稍稍缓了缓神,才又问净涪本尊道:“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伸手随意比划了一下四周。
左天行明白了,“哦,那你去吧。”
净涪本尊起身就要走。
左天行忽然想到了什么,叫住了他,“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我们一起走。”
哪怕左天行知道净涪约莫是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才会离开,也知道净涪会在离开之前找他,但还是又明明白白地叮嘱了一回。
净涪本尊很随意地点头。
左天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到底没细问他的修行情况。
左天行不是眼瞎,他看得出净涪方才救他时候用的手段。
那是心魔道的手段。
以当时的那种情况,确实还得是心魔道的手段最好使。
但那个时候最适合使用心魔道,并不代表净涪就只是单纯地考虑到这一点才弃天魔道而选心魔道的。
单就那一座透着幽寂气息的塔形法宝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净涪他现在确实是佛门录入了度牒的比丘,还是得了佛门世尊传经的比丘,但他也没有就此专修佛道。
他还在修魔。
不过和前世皇甫成不同的是,他修魔走的不再是天魔道,而是心魔道。
左天行也确实早知净涪在佛门修持之外还兼修了魔道。不然,景浩界暗土世界里掌控暗土世界本源的又是谁?
不说净涪愿不愿意将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的那一片江山舍去,单就左天行自己所见所知,也绝对确定现在掌控着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人必定是净涪。
可是这样一来,问题也就很明显了。
掌控着景浩界无边暗土世界本源还一直在暗土世界里闭关潜修的净涪,修行佛法此时应该也还在景浩界那边为齐聚《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奔波的净涪,再有刚才站在他面前的净涪……
这是三分身啊。
亏他先前一直以为净涪只有两个分身。
原来是还隐了一个。
他居然还隐藏了一个分身。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回天地源果的事情,净涪他到底还打算隐藏多久?而他又要到多久以后,才会发现这样的一个事实?
这样的一个问题问左天行自己,他也一样没有答案。
他其实相当清楚,就算这一回他知晓了净涪拥有三尊分身的事实,也并不是他自己发现,而是净涪他没再遮掩了。
他比净涪早一步离开景浩界,现在也没有办法探查景浩界那边的情况,完全没有手段和机会去发现和确认净涪三分身的事实。
有着这样的事实基础,哪怕净涪没有多用心,只是稍稍伪装一下气息,他就发现不了。
可净涪他没有。
不论是什么原因,也不管他是处于什么样的考量,他都没有别的动作。
左天行不担心净涪分化三分身之后的修行路。
因为他担心也没用。
修行上的种种抉择与考量,全都是修士自己的事情。别说是左天行这样的外人,就是师长,也没得这般对别人的修行指手划脚的。
再者,左天行算是了解净涪。他不会想要毁掉他自己的修行。所以他自己的一切修行,他都该是仔细且认真考量过的。日后路途该怎么走,净涪自己心里有数,也应该有所准备。
不需要左天行去为他担心。
左天行忧心的是他自己。
他担心再这样下去,他在修行的道路上就要被净涪抛开了。
左天行也真不是就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在景浩界里,他确实能算是一个镇压一辈的修士,但放到整个寰宇,他其实不算什么。
左天行前一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样清楚的认知。
他也知道,真的还有别的与他同一辈份甚至是比他还要更年轻的修士比他厉害,走得比他更远。
可他不知道,净涪有朝一日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左天行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天地间,有风呼啸着转过,撩起站立在地上的剑修的衣袍。
袍角张扬纷飞间,也有一股剑意流转喷薄。剑鞘里始终安静的宝剑剑身开始颤动,渐渐地,剑鸣声起。
剑鸣声一声,一声,再一声。
剑鸣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更比一声激亮,到得最后,那剑鸣声几近声遏祥云。
最后一声剑鸣声乍起之际,左天行陡然睁开眼睛。
他那黝黑的双眼中,倒映出一柄宝剑。
那是他曾经的,也是现在的,剑魂。
左天行识海里的剑魂,在被净涪本尊刺激到的今日,总算是显露出了几分峥嵘。
其实也没走出多远的净涪本尊忽然停下脚步,稍稍回身看了一眼左天行的方向,才又抬起脚步往前迈进。
同在这一个时刻,一个剑修站在岛屿外悬停的一柄巨大宝剑上,垂首躬立,听着上方一位大剑修训话。
“所以,你的宝剑就这样裂了?”
剑修垂首,握紧了手中的剑柄,沉声应了一声,“是。”
“下去仔细调养吧。”大剑修挥了挥手。
剑修又应了一声,但他没有立时离开,而是取出了那枚通行符箓双手递了上去,“师祖,弟子如今需要闭关修养,无暇分身顾及天地源果之事,还请师祖将这枚通行符箓收去,另择其他师兄弟进入岛屿中寻找。”
大剑修深深看了他一眼,没伸手,只道:“你如今剑心蒙尘,虽然大半原因在你己身,但那个御使心魔道手段的比丘也有一部分影响。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枚通行符箓你且收着吧,待稍后你的情况稳定了些,就再入岛去吧。”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剑修面色不动,眼皮却又垂落了下来,遮掩住他眼底的波动。
“敢问师祖,”他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拿这些问题来打扰自家师祖,但几番考量之后,剑修还是将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师祖可知那个比丘的情况?”
大剑修看了他一眼,道:“不知。”
他不通推算,这徒孙找他可是找错人了。
剑修小小地垂了垂头,掩下面上更苍白了一分的脸色。
大剑修见他模样,又摆了摆手,道:“行了,你退下吧。”
剑修顿了顿,撑起身体行了一个剑礼,倒退着离开了这一片界域。
大剑修眯着眼睛看了剑修一眼,又收回目光,还垂眸静坐。
一旁的好几个大修士递了传音过来,“你竟真的不知道?”
那些大修士也真是好奇,使用心魔道手段对敌的佛门比丘,这该是怎样的一个比丘?
哪个世界,哪家佛寺能养出这样的一个百无禁忌的比丘来?
大剑修眼睑都不动一下,“我是真不知。”
那些大修士不相信,传音过来反问,“你才刚看过你那徒孙的法剑和伤势,就没抓到那个比丘留下的一丝半缕气息?”
这问题大剑修就是敢点头,别人也不会信。
这真不是推算不推算的问题,而是真的就是最基础的气息收集的问题。
但大剑修还真的就是点头了,“我真没找到。”
他终于抬起了眼睑望向身侧的那些大修士们,见他们眼中透出的明明晃晃的不信两字,顿了一顿,又加了几句问话:“你们方才不也都在看着?可有看出什么来了?”
几个大修士面面相觑,一时也都无言。
说起来,他们也真的都看了,可也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其中一个大修士收摄了声音,嘀咕道:“那比丘,看来是有准备的啊……”
他虽收摄了声音,但这一片边界上的都是同一个世界的大修士,他能不让这句话落入其他低阶修为的修士耳边,还能不让与他同一个境界的其他大修士们听清楚?
几个大修士一时或点头或无言,但总的来说,都觉得这位大修士的话说得在理。
人家能不让他们捕捉到他的气息,可不就是有准备的么?
可就这么铩羽而归,对他们这些大修士而言也是一种挑衅。更别说那比丘还挑起了他们的好奇心,于是很快的,就有一位大修士看向座上穿着七星道袍的一位大修士,“摇光,你能将他推演出来吗?”
那名被称作摇光的大修士看了看一齐望向他的大修士们,想了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