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颜天下 作者:轻微崽子(二)【完结】(34)
“明帝怎么对他都不重要。”郎东道,“大梁人崇敬国师如敬畏天神,但庶民愚钝,一旦看清韩衡的样子,他们就会怀疑。”
“什么意思?”庄灵皱眉道,“他们会因为他换了个样子就不承认他是大梁国师吗?”
郎东默认地没有出声。
庄灵想了想,摇摇头:“如果他们不承认国师的身份,就不会承认他的孩子。”突然,他甩了甩头,手指在桌面上叩击数下,“郎叔,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若是韩衡回到明帝身边,明帝……总之不行。”
“我跟他在一起,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庄灵使劲摇头,暴躁道:“这次好不容易才把韩衡抢回来,所有人都暴露了,丁穆他们已经引起明帝的注意。这里是大梁都城,四通八达,六国有不少眼线都汇集于此。很快消息就会传遍六国。”
“现在知道你办了一件多大的蠢事。”郎东低声斥道。
庄灵深吸一口气,咬住嘴唇,良久,他抬头近乎无助地看着这位从小就在身边的长辈,唯独在郎东面前,他可以流露出怀疑和动摇,只有郎东不会背后捅刀,郎东一直坚定不移地和他站在一个阵营,即使在向他父亲复仇的事上也没有改变过立场。
“他已经答应把孩子生下来,至少这一个月,我还有机会……”然而对上郎东悲悯的眼神,庄灵一头埋在掌心,使劲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这几个月他过得浑浑噩噩,什么大计什么复仇什么天下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不择手段地逼迫丁穆臣服,带着这数十名身怀异能的精锐从大梁皇都劫走韩衡,是他从来没想过的冲动之举。
庄灵手掌摊开又用力握起,他掌心全是汗,眼圈微红地直愣愣盯着桌面蜿蜒的木纹。
“郎叔,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庄灵脑袋猛然撞在桌上,砰的一声巨响,他前额迸出血来,怒目望向他最信任的郎东,涩声道:“我要是知道……要是知道……”庄灵鼻翼不断翕张,话语哽在喉中说不出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扪心自问,那个时候,知道天裔族男人生子会折寿,你就不会让他生了吗?”
庄灵沉默了,咬紧牙关攥紧拳头说:“我至少会仔细考虑,不会一冲动一上头就……郎叔,你不能让他离开我,我受不了,这几个月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庄灵手臂在桌上漫无目的地扫动,他急促喘息着说:“韩衡不在我身边,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人抓回来,怎么把人关起来,只有他在,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混乱的眼神冷静下来,庄灵用力抿紧嘴唇,精光自目中乍现,“郎叔,他现在是我的软肋,你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他已经是了,谁握着他,谁就握住了我的弱点,我没办法……”
“所以我帮你看着他。”郎东站在庄灵面前,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岐书,听着。”
庄灵满脸都是郎东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脆弱。
“让米幼和丁穆跟着,木染在你手里,丁穆不敢有二心。韩衡帮了米幼这么大一个忙,那孩子心眼不坏,他会尽心尽力保护韩衡。我也必须去,你说得对,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天裔族男人生孩子这回事。孩子三岁之前基本不能记事,你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现在的你,拿什么和大梁明帝争,就算你能抢回人,也保不住他。”
庄灵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再则,”郎东握住庄灵的肩,“国师与明帝朝夕相对十余载,尚未能够开花结果,他二人命里没有这个缘分。你能让国师一次心悦于你,就能二次、三次、无数次地打动他。”
庄灵笑得比什么都难看:“不会了,他根本不想原谅我,他一看见我就想逃。”话声哽咽住了,庄灵苦笑着摇头:“是我自作自受。”
“那就放了他,做回你自己。”说着,郎东袖起手,“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你真的喜欢国师,就不应该让他痛苦。”
庄灵愣了愣,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韩衡,他就像心里空了一大块,怎么也填不满。
“我想想,我好好想想。”庄灵喃语着站起身,踉跄着疾步走出门,门框把他狠狠绊了一下。
兜头的日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白亮的阳光像极了韩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从来没有讨好过别人的庄灵想不明白,那张曾经生动的,会哭会笑会撒娇会讨好也会生气的脸,怎么现在什么都没剩下了呢?
这天韩衡一直睡到晚上才醒来,醒来以后,就睡不着了。窗户掩着只留了一条缝透气,庄灵没在他的床上,倒教韩衡好一顿意外。
他吃力地坐起身,激起一身大汗。两条腿肿得麻木,而且冷透了。韩衡屈起膝,才捏了两下脚掌,门扉的响动让他肩膀僵硬起来。
果然,庄灵还是来了。
韩衡跟没看见他一样,继续捏脚。
“醒了,饿不饿?”
这人怎么还好意思跟没事人似的每天在这里晃悠。韩衡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他生不起气来,有一句话他现在才觉得说得睿智而通透: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看韩衡在捏脚,庄灵从被子里摸到韩衡另一只脚捏起来,不无关心地问:“很酸吗?难受的话,我叫郎叔过来看看。”
“不用。”韩衡冷淡道。
庄灵一面给韩衡捏脚,一面皱眉:“怎么这么凉。”
随即韩衡脚底触到暖呼呼的一块皮r_ou_,是庄灵直接解开衣袍,坐在床的另一头,把韩衡的脚揣在怀里,拢好被子,用体温给他暖着脚。
韩衡一眼也不想看他,漠然地望向窗户。
“今天晚上月亮很圆,想不想看看?”
闻言韩衡低下头,一脸不感兴趣神情恹恹想睡觉的样。
庄灵略蹙了一下眉,按捺着胸中那股憋闷的邪火。
“想睡觉了?”庄灵小心翼翼地问。
才睡醒的韩衡一丝睡意都没有,但除了睡觉,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逃开眼前这个狡猾可恨的人。
“那就睡吧,我陪着你。”
庄灵爬进被窝,火热的胸膛贴着韩衡瘦得硌人的背脊,他的手自然而然圈住韩衡,掌心搭在他的肚皮上。
“韩衡。”庄灵把脸贴在韩衡突出的脊骨上,小声地叫他,一只手去摸韩衡的眉毛,顺着仍带着疤的眉角,他摸到韩衡的眼睛,那双对他不是冷漠就是憎恶的眼睛现在安安顺顺地闭着。
“两个月前,你还那么喜欢我,你都不知道,你一看着我,我心里就高兴,郎叔告诉我你怀孕了那天,我高兴得都昏了头,我从来没那么高兴过,就想把你捧在手心里,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等你生下孩子来,我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地在一起。韩衡,我可以给你我的一切,不让你受到任何人的伤害,你不是喜欢钱吗?只要你开口,金山银山我都可以给你,你想睡在银票上打滚都行。”那话声变得茫然而困惑,“只是半天而已,这些就都没有了,你千方百计想跑,利用我对你的信任。你送给我的东西我真的很喜欢,但要是你想用那个换我放你走,我就是绑也会把你一起绑到前线去,只有我亲自守着你,你才跑不掉。让谁看着你我都没法安心。”
庄灵的手刚移开,韩衡就睁开了眼,他空洞地望着从窗户缝里漏进来的一道清亮月光,月光一片银亮地投在地上。
环着韩衡的两条手臂紧了紧,庄灵在他背上像动物一样磨蹭了两下,他动作轻柔得像一阵微风,抬起韩衡的手,顺着手臂褪下他汗s-hi粘黏在身上的里衣。
“我知道你没睡,你不想跟我说话就算了。我想跟你说。”
韩衡安静地眨了一下眼睛,从一开始每回被庄灵强硬抱在怀里的僵硬到现在他身体虚弱不再和庄灵争,韩衡只觉得他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累过,每天他就愿意躺着,谁他也不想见,也不想跟人说话。
“韩衡你知道吗,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想过,什么时候成家。要不是六国乱了,这辈子我就是君上手里的一把利剑,他指哪里,我打哪里。后来郎叔找到我,我动用了所有的渠道去查,我的母妃,死在我父王的y-in谋里。还有外祖……外祖一家俱是被人诬陷,殷氏一族被诛灭。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可我报不了。我只能等,步步为营,走错一步,满门沉冤就再也没有一朝得雪的时候。”庄灵语速缓慢地说,这些事埋藏在他心里太久太久,他已经能够平静地提起,这就是压在他肩上甩不掉的千钧重石,他已经跟着仇恨,双足陷在泥中,除非卸下石头,否则只能一起沉没。
“我的仇人,是一个国家的君主,在北朔,我无法替殷氏正名。即使我查出证据,也没有人能治那昏君之罪。我只有一条路。”庄灵道,“只有手握超出国君的权柄,站在权力的巅峰,我才能教他知道,朝堂倾轧之中他推倒的不是一个个姓氏或者家族,而是活生生的人命。”
韩衡冷笑了一声。
然而,即使是冷笑,也好过不言不语,庄灵顿时狂喜地抱住韩衡的腰,“韩衡,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你要说什么?你是不是饿了?你想要什么?我拿给你。”
察觉到韩衡试图扭过身,庄灵更加欣喜,他叫韩衡动作慢点,同时手托着韩衡的腰侧,令他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之间,庄灵高兴地凑上去亲了亲他的额头,充满希望地盯着他:“你想跟我说什么?”
韩衡的眼神一点一点坚定起来,他急促呼吸着,几天没说话,嗓子直发哑:“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笑。”
庄灵脸色一沉,强自压抑的眉棱不自觉地抽动:“没事,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韩衡讽刺地一笑:“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北朔国君,你要是坐到他的位子上,会比他更不如,他顶多算一个昏君,而你,会是个惨无人道的暴君。他拔除的家族,是因为这些家族威胁到他的统治,而你杀一个人,只不过因为你想杀,你不高兴了,就能肆意伤害其他人。你比国君更不如,你就是个畜牲,为达目的你能利用一切。你娘要是到了地下还能知道你做了什么,只会不耻你的小人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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