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奔云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只听靳宽接着说道:“后来圣人一边吩咐你查肃王的事情,一边又让我去看着你。我那时就知道了,他谁也不信,我们不过都是天子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檀六似是重新又将流萤抓得差不多了,远远看去,白绢口袋亮着柔柔的光,偶有一两只漏网的,飞到廊下来。靳宽伸手抓了一只,蓦地又松开,看着那一点光,悠悠地又飞远了,轻轻说道:“原本想着我们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没想到还有人心心念念地牵挂你,我又要嫉妒了。”
听到这里,岳奔云才哑着声音说:“你何必还要侍奉新君呢,辞了官去岂不更好。”
“辞了官去,去哪儿呢。如今我也做了统领了,做一日算一日便是。”
话毕,靳宽也不再说了,两人静立,看着檀六拿着扎紧的白绢口袋走过来,脚步轻快,面上含笑,凤目流光,淡淡的荧光打在他脸上,晕出一个柔和的轮廓。
“走了。”
靳宽说完,便抬脚往外走,与檀六擦肩,彼此点了点头,便走入夜色之中,走远了。
岳奔云看着檀六献宝似的将那个口袋举到自己面前,流萤在里头飞着,发着光,不过是抿着唇浅浅一笑,也不说话,似有心事。
檀六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他开怀,毫无芥蒂地笑。只好将岳奔云吹了风略有些凉的手拉起来,包在自己干燥温热的手心里,牵着他上楼替他将抓来的流萤绑在床头,似一轮小圆月在床头升起,散发着莹莹的光。
岳奔云脸上挂着浅浅的,不到眼底的笑,伸出一只手指,去戳那个装满了流萤的绢袋,一下一下的,戳得里头的流萤不停乱飞。
一时两厢无话,檀六心里还是惴惴。
这段时间里,两人闭口不谈前事,岳奔云不提,檀六乐得不说,他每日里挖空了心思去讨好,想要将前事一把抹掉。他多年来还未曾与人交过心,不懂得怎样去说,也不敢说,就怕一说起来,岳奔云就要伤心,就要怪他。
“你如今身体也好多了,不如收拾收拾,咱们离了京都去散心。此时下杭州恐怕赶不上七月半的景致了,不过秋日里汀州的红枫极美。”檀六将几日来心中筹划了许久的话说出来,瞧着岳奔云的脸,盼着他开口答应。
岳奔云坐在床沿边上,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我已经收拾好了。”
檀六喜不自胜:“那就好,咱们过两日就走。”
“……我自己走。”
檀六表情僵住,颓然地盘腿坐在地上,靠在岳奔云脚边,似一只蔫了头脑的大狗,闷闷地说:“你还是怪我是不是。我不是有意来迟的,你那日一箭射得狠,我差点没死了,幸好谢玄来接应,我大伤元气,床上躺了许久,那日把你救出来之后,我又在床上躺了几日才缓过来。”
怪不得他也瘦了许多,岳奔云想着,嘴里嗫嚅说道:“那一箭不是我要射的……”
檀六见他似是松动了,忙撑着站起来,坐到他旁边,肩膀靠着肩膀,大腿贴着大腿,又要说话,岳奔云忙开口截断他:“这些日子,你不在桃花禅陪我时,在做什么。”
檀六一听又愣住了,不说话。
“你是新朝初立的大功臣,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有千百样事情要忙。我猜肃王于你是有大恩的,不然你也不会替他卖命。受人深恩是怎样的日夜惴惴,我清楚得很。恩与情无法两全,我自己也无法做到,只怕让你日后为难。”岳奔云仍是低着头,慢却笃定地说了这样一番话,话语里是他一贯的倔强。
檀六一股脑地听下来,心里清楚,岳奔云还是怪他,怪他那时从始至终都不是坦诚相交,怪他怀着目的的接近,和情动之后的算计。
他无从分辩,看着岳奔云低头抿唇的倔强样子,心里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又是委屈,说道:“无论是什么恩情,我也报完了,我只想和你去汀州看红枫。”
岳奔云不说话,只一下一下地抠手指,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檀六心中上火,想要表决心,又觉得空口无凭,不知怎样才好叫他相信,只好又跟着坐过去,仍旧贴着,没脸没皮地搂着岳奔云的肩,嘴上撒泼:“你也算计我,不和我说老实话,你还射我一箭,两清了!”
“都说了不是我要射的……”岳奔云皱着眉头又往旁挪一挪,“两清了正好。”
檀六又跟着挪过去,直把岳奔云逼到床边,无处可挪,翻起了旧账:“不清,你还欠着我八十两又一百八十文。”
岳奔云不意他竟说起这个,一时语塞,又不知如何应付他胡搅蛮缠,只好不说话,当个锯嘴葫芦,一副决不妥协的样子。檀六不知该把他怎样才好,一把将人摁在床上,埋头就叼住嘴唇亲下去。
岳奔云任檀六蹭得他嘴唇和嘴边湿漉漉也不松开牙关,垂着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