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左，”他伸出手，刮了刮我的鼻子：“你知道，一生有多长吗？你还小，这么年轻，而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老荀说完，扭过头，看着山顶的暮霭。氤氲的雾气中，我仿佛听到了他一声喟叹。
“那有怎么样？我爱你，我就要跟你一辈子。”年轻的我，以为一辈子很短，只要够倔强，就一定能够到达终点。
“你怎么就这么傻，这么固执，尘儿。”老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自己傻不傻。”我握着他的手，温暖，厚重，天知道，我有多想将自己的心放在他的手上，这样，他就能清晰的感应到我的爱的重量，且是那般热烈的跳动。
“糟老荀，我傻也好，疯也罢，我只想知道，你爱我吗？你说，你到底爱我吗？你接受我种人吗？”
想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坦露心迹，而所谓的这种人，不言而喻，就是指断背之恋了。
老荀半天没有说话，他的脸色也渐渐沉下，想开口，但是却什么都说不出的样子。
“爸！”我大声喊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你是爱我的，连我都不怕，你还怕什么？是的，我就是下贱，我就是爱你，我就是喜欢老头，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你说，这又有什么关系。”群山之巅，我大声的怒吼，此刻的我，已经完全不害怕会有旁人听到了。
“是的，你们喜欢女孩，喜欢异性，而我，就是喜欢老头，有什么大不了。你说，究竟有什么大不了?你不敢承认你爱的是同性，是男孩。你是害怕连累了你，还是害怕伤害了我。而我，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如果做任何事之前都要考虑好后果，那你说，还要这青春，这热血，干毛线用？”
我颤抖哭泣有些沙哑的声音，这是我心底最深处的呐喊。
老荀转过身，手攀上了我的脸，轻轻的替我拭去泪珠。
“傻小左，你说，我会不接受你这类人吗？我又不是老古董，食古不化，况且。”老荀的手慢慢垂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又背着我，摇了摇头。
他的背影有些瘦削，在山顶的微风中，他与我等高的身材显得那般清癯。我喜欢他的学识，他的稳重，他的成熟，他的斑白头发，但是，为什么连他的背影，我都如此喜欢？如果可能，我的老荀，我多想从背后抱住你
“况且，”老荀顿了顿：“我自己都是这类人，你说，我有什么资格不能接受你？”
“老荀，”我上前一步，喊着他的名字，从背后握着他的手，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任性。
“你确定你想好了吗？尘儿？”
我走到他身前，并排站着，点了点头：“我想好了。”
“全都想好了？”他疑问的口气，侧过脸，看着我。
我楞了一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没有说话。
“那你家里怎么办？”老荀的喉结动了一下，他知道我是个多孝顺的孩子。
老荀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他的手粗糙，白皙，很暖和。我嘴里吐出白气，落在了他的掌心。
“你还没有谈过恋爱，尘儿。”老荀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生涩。
“等你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之后，你就不会这样了。真的！”我听得出，老荀的声音已是有些梗塞了。
“不会的，爸，真的不会了。你就是我的初恋，看到了你之后，我想，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我的声音斩钉截铁，说不出的决绝。
“傻尘儿！”老荀摇了摇头，长舒了一口气。
“我有什么好爱的，老头子了，你看我，头发都有些灰白，皱纹也是一条接着一条，你还年轻，你还有漫长的一生，为什么你就不懂？”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摇了摇头。
“我不懂为什么自己会是一个恋老的孩子，为什么我不能有正常人的审美观，偏偏爱着白须，银发，我不懂为什么，你爱我，却不能跟我在一起。”我的声音有些激昂，也许吧，有些话，当时如果不说，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尘儿，这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两个相爱的人就一定能走到一起。有时候我们要懂得牺牲，为了成全别人，满足别人，为了更好的生活。”
“为什么一定要成全别人，满足别人，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成全自己，满足自己？”我紧追不舍，年轻的我依然不懂。
老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你的心思我知道，尘儿，你的年轻气盛我也理解，但是，我不能任由你随着性子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想，我所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三个字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谁都没有说话。山风一如既往的吹着，他的衣角卷了起来，我多想伸手，拍怕，磨平那个褶皱，一如他心底的。
我们并排站着，四周除了虫鸣，格外的安静。
“我好爱你，尘儿！”老荀突然扭过头，抿了一下嘴，痴痴的说道。
“是吗？糟老荀？”我伏在他的肩头上，大声哭了起来。
老荀点着头，抱我在怀里。他胸膛起伏着，面部似乎也在抽搐着。我知道，端庄沉稳的他是从来不肯在人前落泪的。那是小女子的行为，我记得他如此的说过。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个很有决断的人，只是面对你，我无数次的改变主意，想要亲近你，又想远离你，你知道我有多矛盾吗，我是真的没什么办法啊。”老荀说完，拍了拍我的后背。
你有没有看见手上那条单纯的命运线
你有没有听见自己被抛弃后的呼喊
你有没有感到也许永远只能视而不见
你有没有扔过一枚硬币选择正反面
下午的时光，夕阳挂在天边。林间的阴翳被踩在脚下，我的老荀立在我的身边，短而硬的胡须在明灭的光线里有些发青。他的鼻息很重，偏着脑袋，一只手放在口袋里。
我伸出右手，挽住他的胳膊，同他一起眺望远方。
夕阳慢慢的下沉，携带着时光和生命的消逝。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老去，如同所有恋老的孩子一样。我不知道到时候我会不会依然爱着老头，但是我清晰的知道，此刻，此景，我深爱着老荀。也许他并不是完美的，儒雅的面容和渊博的学识下，是一颗懦弱而不果敢的心，但是，我追求的从来都不是完美。
我知道，我和他是有代沟的，他并没有我们这一代人的那种奋不顾身，他会考虑后果，他会追求中庸之道，他会宁愿暂时受伤隐藏情感，也不愿一辈子受伤痛彻心扉。
他们这代人宁愿一辈子不开情窦，隐藏在茫茫人海之中，也不愿爱一次死去活来，因为不能接受那种爱过之后的遗憾。因为我们这种人迟早都是遗憾。
既然是迟早，何不在萌芽阶段就克制扼杀，免得后患无穷，对不对？
但是，谁让我爱上的，就是这样一个老荀呢。其实，天知道，我也是敏感懦弱甚至自卑的，并且一样的惧怕着未来。只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必得为了我的幸福而勇敢一次，哪怕这一辈子，就勇敢这么一次。
我爱你，不分因果的爱你。因为你是我心中的一个梦。你有我想拥有的，所有的气质。你的白发，白须，还有你的薄薄的嘴唇，短而密集的胡须，每一样，都是我心底纠缠不去的死结。
老荀望着远方的湖面，怔怔的出神。
我踮起脚尖，轻吻着他的侧脸。麻麻的，酥酥的。
老荀慢慢的转过头，将我拥入怀里。
我抱着他的屁股，双手颤抖着越过他的皮带。终于摸到了，他光洁柔滑的身体。
突然老荀的身体绷紧了，他伸出右手，抓住了我放在他身后的左手。
我的心里一阵失落，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吻着他的耳朵。
老荀握着我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身体的前面。
我一阵狂喜，仰着脖子，看着他。
他的眼里燃烧着一股少有的热情，熠熠生辉。也许吧，最严肃端庄的人，也会有点燃爱情的时刻。
我的惊喜并没有结束，突然，我感觉到有人的手顺着我的肚子，慢慢的往下，握住了我的。那么轻，那么柔，却是一生都无法忘怀的。
许久之后，黑暗之中，有两个人一直紧紧相拥着。我的脸上有无数汗水，我喘着粗气，紧紧的咬着老荀肩膀上的衣服。
虫鸣声起，夕阳沉入湖底。
有眼泪，在深秋冰冷的空气中滑落，滴在了我青春的臂膀之上。
“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吧，尘儿，我怕，我会害了你的一生，毕竟，你的一生还长。”老荀的话字字落在我的心里，温暖，潮湿，如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