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劫后
两只巨龙终于放弃了挣扎,火凤的目的已经达到,放开了它们。龙身上的火焰却渐渐熄灭,仿佛失去了生命,轰隆一声,重重地摔到地上,一动不动,渐渐匿了形迹。
“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炎灼见状,忧虑地说道,“师兄的大劫,度过了么?”
楚天栩皱着眉,摇了摇头,他看向沈墨白,“师尊,这…”
“过了。但是,他的龙,怕是再也不会出来了。”
沈墨白挽起袖子,开始查看炎焱胸前的伤口,“流血太多了,好在过了劫,应该无妨了,你们出去,让他休息,我照看他。”
“师尊,还是我来吧。”
“你去把冯默铭处理一下。”沈墨白专注地处理着炎焱的伤口,不看他一眼。
“那...如何处置?”
“随你。”
“是。”楚天栩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炎墟关切地看了炎焱一眼,轻叹一声,也离开了。
炎灼一出门,再也克制不住,一下子瘫跪在地上,他看着自己拉弓- she -向谢凌鸢的双手,心中的愧疚,忏悔,和罪恶汹涌而出。他躬身蜷缩起来,痛苦地锤着地,低哑地喊道:“是我…是我杀了他…对不起….对不起…”
“灼儿,不是你,是我。”炎墟目视着前方,平静地说道。他不打算安慰炎灼,也不打算宽慰自己。他知道,就算炎焱不怪他,不记恨他,这份罪恶,他也要背负一辈子。从这个注定沉重的选择开始,就不会有两全其美。但他不后悔,也不认为自己有错,毕竟,谁都有自己要去守护的人,没有人能强大到不会脆弱。他是师尊,是弟子们的靠山,除了无坚不摧,心硬如铁,他别无选择。
炎墟说完,也不理会炎灼,径自走了。
柳千叶默默地站在炎灼身后,目睹着这一切,看着一向洒脱不羁的炎灼被自己的良心鞭笞着,一瞬间憔悴了下去。他好想走到他身边去,抱住他,安抚他,好希望能像平日一样调笑两句,就可以化解所有的难堪和伤痛。可他知道,这不可能了。柳千叶突然明白,谢凌鸢消失了,所有人都会陷入无尽的苦痛,包括他自己。
柳千叶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对炎灼说一句话,当炎灼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再也觅不到他的身影。
他走了。
楚天栩匆匆来到正殿,眼前的一幕让他稍吃了一惊,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轻轻勾了勾嘴角,又放了下去,正色了脸孔,走到冯天樱身旁。
“天樱,将你爹葬了吧。”
冯天樱的嗓子早已经哭哑,一旁的赵天桦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师姐,对师尊来说,这样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你节哀吧。”
冯天樱只是呆若木j-i地抱着父亲的满面是血的身体,缄口不言。
“天桦,你出来。”
楚天栩将赵天桦叫到门外,“怎么回事?”
“师尊疯了,一头撞到了柱子上,师姐拉不住他,就…”
“就这样吧。”楚天栩冲他笑了笑,“已经够狼狈的了,不重要了。”
“师兄,要不要给师尊...”赵天桦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办葬。”
“你想办?”
赵天桦点了点头,“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又有什么所谓呢?我的记忆里,都是他慈祥和蔼的样子,都是他对我的好。而这些,是不可能因为他对别人造成了伤害,就可以轻易磨灭的。”
“可他对别人造成的伤害,也不可能因为他对你的好,就被轻易磨灭。”
“我懂。”赵天桦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天空中尚未消散的霞光,“师兄,谢凌鸢的事,这么多年,是我误会他了,如果还能见到他,我想对他说声抱歉。”
“再也没机会了。”
赵天桦惊讶地看向楚天栩,“他...”
“死了。”楚天栩突然嗤笑一声,“也不对,应该说是,彻底消失了。”
“这是怎么回事?”
楚天栩摸了摸他的脑袋,苦笑道:“没怎么回事,命到了这个地步,有路没路都得走,走不动了,就无影无踪了。”
赵天桦似懂非懂,但也不想追问,他感觉到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但楚天栩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天桦,办葬的事,照你想的办吧。”
赵天桦的脸上现出一丝惊喜,“师兄,你真的答应?”
“只是有一点,若以后有人问起冯默铭的死因,你必须如实说,不用照拂穹苍的体面。能办到么?”
“能。”赵天桦不假思索,坚定地说道。
“好,我信你。至于天樱,留在穹苍也好,离开也罢,都随她意吧。”楚天栩说完,转身便要离开,赵天桦却拉住了他,“师兄,我能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答应你?”
“嗯。”
楚天栩自嘲一笑,“都是一身罪孽,一身污秽,谁又有资格嫌恶谁?”
楚天栩的衣袖从赵天桦的手中划出,背影渐行渐远,赵天桦呆呆地站在那里,几十年无忧无虑的快乐在脑海中一一浮现,不由自主地,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不明白为什么,但又觉得注定如此。幸福总是要小心翼翼,日积月累,奈何毁灭却只争朝夕。活得长又怎样,死不了又怎样,照样尝尽聚散悲欢,只不过黄粱美梦的时日长些,孤寂的岁月更久些罢了。
他摇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所以,还计较些什么?”
楚天栩从那天后,再没见过冯天樱,也再没见过赵天桦。
第二日天还未亮,楚天栩挂念着炎焱,早早便过去了。推开房门,却只见沈墨白一人,正默默地收拾着药瓶。
“师尊,炎焱呢?”
“走了。”
“走了?”楚天栩一惊,走到沈墨白身边,急道:“师尊,他的伤还没好,您怎么能让他走呢?”
“要他命的不是伤,是劫。”沈墨白冷淡地说道,“他要走,我没留。”
“师尊,那他,他醒的时候说什么了没有?”
“说了。”
楚天栩心中突然忐忑不安起来,他凝视着沈墨白,小心地问道:“您…您都告诉他了?”
“我从不说假话。”
楚天栩僵在那里,“他一定恨死我了...”
“我不知道。”
“不行,我要去找他!”楚天栩说完便往外跑,却被沈墨白一把拉住,“天栩。”
“师尊...”
“你找他能做什么?”
“我...”楚天栩一时语塞,哑口无言。
“他不见你们,未必是恨你们。”沈墨白的直觉告诉他,楚天栩需要安慰,他别扭地拍了拍楚天栩的肩,“至少为师觉得,你没有做错。”
楚天栩突然紧紧拥住他,弦绷得太久,绷得太紧,在他的怀中,楚天栩哭得像个孩子,“师尊,那弟子该怎么办啊!”
沈墨白想推开他,又觉得不合时宜,他确实不擅长给他人慰藉,只得僵硬地站在那里,僵硬地抬手,又僵硬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却依然冰冷淡然,“他的心劫,只能自己度,你们的心结,也只能自己解。来日方长,顺其自然罢。”
楚天栩泣不成声,点了点头。
炎墟和炎灼不久也告辞了。似乎一夕之间,所有的美好都成了南柯一梦,海誓山盟到底还是敌不过造化弄人。每个人都不得不拖着一颗空虚的心,勉为其难地活下去。
炎焱乘着赤枭,浑浑噩噩地兜转着,最终还是回了自己的洞府。他怕谢凌鸢回了家,找不到他。
炎焱手捧着谢凌鸢留下的镣铐,冰冰凉凉的,再也不会有那人的温度了。他没想到,这个曾经最让他恼火的枷锁,如今却成了睹物思人的念想。
他一边刨着土,一边喃喃自语着:“小鸢,我真的好想随你去了。可这条命是你给我的,不活着,又对你不起。小鸢,我好难过啊,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你就是爱开玩笑,我认输了,你快回来,回来…”
赤枭在一旁呜咽地悲鸣着,它轻轻啄了啄炎焱的肩,炎焱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它不理不睬。
炎焱就这样挖着,他挖得很慢,挖不下去了,就躺在地上,自言自语。胸口的伤抽着疼,但这份疼痛让他有了一丝快感,让他恍然有了一种错觉,谢凌鸢还在。